小雨连绵不断,如丝一般的雨就算不断地落在身上,也不一定能引起注意,可衣裳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潮湿。
待泪水流尽之后,溪茗再次振作起来,虽然已经跑到没有力气再动弹了,但还是强撑着疲惫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走着,是因为不甘心,不肯相信,不愿意就这样承认现实,人总是这样,不见到黄河,就总是会觉得事情也许还有转机。
“我要看到……那些地方……到底都藏着什么……我、我不相信……还有、还有正常人吧……在这个家里,一定还有吧……”
这个家里的人全都是疯狂的野兽,明明都已经是可以确定了的事,却一定要亲眼看过以后才甘心,就像几个月前的她,不看到蝉鸣村的废墟,便不肯相信爱人已死的事实,现在看来,可能又要伤心一次了吧?因为那个如太阳热烈一般的男孩,已经永远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而这次连同萌发的爱一起失去的,还有更多。
一座二层别墅伫立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一潭清澈见底的湖泊,四周森林环绕,草地上长着一些野花,若是在白天,再加上些明媚阳光,光影分别,这便一副如画中世界的景象。
还好夏眠的画室平时不上锁,不然溪茗还真没办法进来,她没有开灯,而是打开了手电筒,四周看了看,没有异常,这里还是和平时一样,到处都是石膏像和塑料模型,还有大大小小风格不同的画,虽然在市面上,夏眠的作品大多数都是恐怖漫画,不过私底下的他素描水彩风景人物,不管什么类型的画都能驾驭,只要拿起笔,就是到了他的主场。
溪茗没心思像平常那样一边崇拜一边观摩,而是迅速找到了楼梯,静悄悄地上了楼,就算知道没有人会发现,也还是尽量压低着声音,四周静得可怕,谁知道会不会突然窜出什么东西来,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推开通向阁楼的那块挡板,溪茗顺着架在那里的梯子爬上了阁楼,用手电筒发出的那束有限的光四处照了照,大概摸清了房间的形状,这里看起来和普通阁楼差不多,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看起来已经闲置很久的物品,都是一些废旧的人体模型和不用的画。
“人体模型?该不会……”溪茗已经想到了,夏眠……狩猎方式。
身体竟然又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了,手摇摇晃晃着,慢慢靠近、靠近,直到摸到了那些人冰凉的躯干,手掌传来的寒意连通到心脏,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紧紧闭上双眼,不敢去直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可是过了很久,却什么也没有发生,而且仔细感受下手触摸着的物体,这触感,也太熟悉了吧?溪茗试探着睁开眼,打量着这些人体模型:“塑、塑料的?是普通的人体模型吗?不会是连材质都变了吧?还是说,是其它的那些东西?”
溪茗正猜测着,四周查探着有没有什么异样的东西,这时,阁楼的灯突然亮了……
“呜哇!!!!!!”溪茗被吓了一跳,差点摔在地上,立马就转过身来,幸好,后面有个人,若是没有,那可就说不准开灯的是什么东西了,那样的话,她岂不是要被吓得昏死过去。
“夏、夏眠,你怎么在这?”溪茗颤抖着声音问道。
“这话,要问你吧?你怎么会在这?不是让你不要来阁楼吗?”夏眠的语气虽然冰冷但也平静,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既然来了,干嘛不开灯啊?女孩子不都应该很怕黑的吗?”
“我……”溪茗下意识地想寻找理由,可转念一想,自己的立场已经不同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必要瞒着吗?不如直接说出实话,便壮着胆子,大声质问道,“我都已经知道了,夏眠你坦白吧,这些人体模型,是不是用人做的?!”
“这些,就是坏掉的模型而已,溪茗你在说什么啊?”夏眠的样子并不像是在说谎,看来真的只是些普通模型。
“那这些画呢?该不会染料是用人做的吧?还是说,这是那些人的遗像?”
溪茗越说越害怕,光是想想就觉得恐怖,可夏眠明显没听懂她在说什么:“这些画都是我小时候画的了,虽然不算太好,可我一直舍不得扔掉,你未免太有想象力了吧?要不要到我这来当编剧啊?”
“难、难道,你没有在做安卅和褚沅他们做的……那种事吗?”
“安卅和褚沅?他们做了什么吗?”
溪茗愣了愣,然后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样,一把握住夏眠的手:“太好了夏眠,你没有在做杀人的勾当,真是太好了!”
“杀人……啊,原来你是说这个啊。”
“诶?”笑容逐渐凝固,她的脸又刷的一下变得煞白。
还没等溪茗反应过来,夏眠就猛地拍了下身边的墙壁,墙壁的后面随即亮起了灯,溪茗才发现这面墙壁原来是用单向透光的玻璃制成的,玻璃后面还有一间和这边同样大小的房间,而在那边的是……
溪茗直勾勾地看着,那边的房间地面墙壁、天花板,都是黑漆漆的一片,那些人被困在这些黑色物质上,他们的身体在慢慢融化,速度很慢,几乎看不出变化,但能看到正在融化的部位像是夏天里的冰激凌,溪茗隔着玻璃,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只能看到他们狰狞的脸,大张着嘴一定是在哀嚎,还健在的部位在空中摇晃着,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溪茗沉着脸,忍住泪水:“他们……怎么了?”
“他们正在同黑暗融为一体,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正好我的恐怖漫画也需要素材,人在极端恐惧下的样子,我可以……”
“为什么?”溪茗打断他的话,这种恶心的事情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为什么要这样……这可是……人命……”溪茗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但她还是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人命吗?”夏眠顿了顿,“这些人的命,其实,早就不属于他们了。”
“……”
“他们把自己的命欠给了别人,已故的人……你知道卡涅阿德斯船板吗?”
“卡涅阿德斯船板?当然知道啊,是说有甲乙两名遭遇船难的水手,可只有一块只能支撑一人的木板,甲首先游到木板,但乙因为将要溺水,便把甲推下木板,结果是,甲溺死海中,而乙被救,可乙却并没有被判处谋杀的罪名,也无需对甲的死付任何责任。解释是,人在濒死的情况下所做出的一切行为,都可以被视为是一种求生的自卫行为。”
“没错,这是动物求生的本能,按理说有可原,可是在很多时候,明明有能力去救更多的人,却选择了放弃他们,独自偷生,这样的人,你怎么看?”夏眠冰冷的语气把溪茗问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这种仔细想想,他好像说得很有道理的感觉,今晚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有些人天生懦弱,在那种情况下,做出这种选择,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懦弱的人大多善良,做出这种事,应该会在愧疚中渡过一生吧?最差也要流些眼泪吧?”夏眠的眼神里突然弥漫起一股哀伤,眸中映着记忆里不可告人的秘密似乎可以窥探,坠落的深渊、残骸、火海,还有跪倒在那片烧焦的土地上,一个幼小稚嫩的身影,一个残破不堪的灵魂,“在这里的这些人,不肯为自己的自私买账,天有不测风云,会遇难的人都是命中注定,可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幸存下来呢?死神赊给他们一条命,是为了让他们去救起更多的人,可他们却选择了独自偷生,不管是懦弱还是自私,既然做了就要付出代价,我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不要……生活总是逼着人们做出选择,要么生,要么死,要么救,要么不救,要么在忏悔中继续活着,要么在狂妄中履行未完成的死亡契约……”
“……”溪茗听着这些话,这种匪夷所思的大道理今晚已经听到太多了,她也懒得再去争辩,可泪水偏偏忍不住地流下来,她一把推开夏眠,下了阁楼。
溪茗再次狂奔着离开了一个恐怖的地方,天空中又接连打了几个雷,这场雨似乎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