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摩托车和雪橇费劲地推到房子前的路上,应原盘算着怎么防范她。他的经验的确告诉他,她没说谎。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真要转身就告诉C4基地,他插翅也难飞——一个总被强盗抢劫的人抓住了强盗会怎么做?不过,明天怎么走呢?汽油已经没了,雪橇自然也禁不住长途跋涉。
“这儿有汽油吗?”
秋心瑶披着棉大衣站在门口打哈欠,应原顺口问她。
秋心瑶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回忆了几秒,忽然眉毛一抬,“呀,对,没汽油了,坏事了。”
“……什么意思?”
“我用可爱发电?”
“……那怎么办?”
“再说。还能再撑两天。实在不行,你走之后我发电报,朝C4基地借点。”
她转身往屋里走,“要不是找不到柴油,你以为我愿意用汽油发电啊……顶多半个月,尸潮就要往北方涌了,到时候可热闹呢,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想吃了我……”
应原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就没再说什么,跟在她后面进屋,穿过走廊,回到卧室里。秋心瑶已经把一床厚厚的被子铺在了硬木地板上。
应原一皱眉,“没有其他卧室?”
“那你能保证放心我不会告密,保证不偷摸进我房间看我在干嘛?哦,厕所在外面。”
应原没话说了。秋心瑶朝他伸出手,“住也住了,我对美国人的夜视仪还是挺有兴趣的。”
得,不是白住。那当然了,理所应当。应原拆下头盔上的夜视仪交到她手里。
秋心瑶心满意足地一挥手,“你可以睡觉了。”说罢,她就拉过一把椅子,坐到那张摆满元器件的桌子前,认真摆弄起来。
那晚应原睡得不算安稳。他保持着高度警惕,好几次被秋心瑶不小心发出的微弱的金属碰撞声吵醒。秋心瑶好像是把夜视仪拆了,研究了一晚上构造。
第二天清早,天刚蒙蒙亮,应原就爬起来,到外面收拾东西。他暂时走不掉。秋心瑶挂着黑眼圈,把夜视仪还到他手里。
“汽油到底怎么办?”应原问。
“我哪知道……”她转身要进屋睡觉,“困……”
应原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等等,给我个交代!好歹告诉我个能找到汽油的地方!”
秋心瑶一脸厌恶地甩开他的手,揉着胳膊转过身来,“你不吃饭拉倒。东南边走个几公里,就是隔壁市的一个小破镇子,里面应该有汽油,好像也有东西在那边一直晃……我没去过,别人说的。”
应原别无选择,检查好步枪,穿上防弹背心,带好头盔,意味深长的地望了疲倦的秋心瑶一眼,就朝东南面走过去。一点一点地,那栋孤零零的房子在视野里缩成一个小点。其实,他还没想好去哪。的确,往南走得远了,会迎面撞上尸潮。那些活死人不知道又会变出什么新花样杀人,他不好应对。西边是走不得的,随便一个中国基地都认识他,也都记得他干过的好事。东面呢?茫茫大海。听说病毒已经使海洋生物开始变异了,还没人敢下去过。如果说往北,那简直就是自己扇自己耳光——他就是从北面来的。无论如何,还是找到汽油更现实些。
钻进一片杨树林之后,他在那里面找到了一条柏油马路。几具陈尸倒在路上,血迹渗进了地面。那路在应原脚下拐了个弯,正往东南去了。他便沿着路往前走。大概瘟疫传播到这里时正是夏季,风吹雨淋了四年,庄稼都烂在地里,只剩枯枝烂叶。六点多出来,走到八点钟,大晴天,太阳当头,有些力不从心的应原强举着枪,终于看见一座荒山脚下的镇子。
如果这里面有人类,那活到现在估计也不是省油的灯;如果有“那些东西”,那倒还轻松;但要是两者都有,他估计就要交代了。事到如今,只好是小心些,硬着头皮竖着耳朵往里走了。
应原没看见加油站标志性的棚顶,就转而去寻找车辆。他钻进错综复杂的巷子与后院,在半人高的枯草里穿行。这是他见过的不知第几个死镇。只是人逃得相对干净些,街道上横七竖八的牲畜与人的尸体少些而已。斑驳的墙皮大多脱落粉碎,围墙碎石遍地,还有许多在地面上延伸得长长的血迹……这说明至少最近是有人来过的。应原提高了警惕。
他停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路上吃的几口干粮根本顶不了什么,现在他已经相当疲惫了。他得喘口气。
从他站的地方可以看见这户人家腐烂窗框的内景,不论是火炕还是地上,早已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家具之类全被打翻在地,依稀可见墙上的喷溅血迹,以及地上被拖拽而留下的通向各个房间的血痕。这里发生过打斗——多半是与感染者的。想象得出,当潮水般的尸潮不可阻挡地冲进这座镇子时,这里都发生了什么。是否有尚未懂事的孩子被淹没;是否有人拼了命地捍卫自己的家园;是否有行动不便的老年人从容面对死亡……应原没再往下想。他不允许自己提起怜悯之心。一直以来他是为了自己活着,杀队友抢物资就是一大印证。只是。迷惘时刻缠绕着他……这种感觉令他相当不适,如鲠在喉。
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原下意识举枪对准声音的来源处——一面被什么东西撞出缺口、砖头在周围散落一地的矮墙。他把手指搭在扳机上,枪据得稳稳的——他敢发誓,人类绝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似乎是巧合,应原轻轻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缺口那边的草丛里就露出黑色的毛皮。还没等他认清那是什么,身后忽然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马上就有东西攀上自己的后背——应原身后一沉,枪口一闪,前面又窜出一只矮小的动物,风一般跃起。当这东西张口,狠狠咬住应原的枪管时,他认出来,这是只感染了病毒、口水直流、双眼猩红的疯狗。但它毕竟咬住了枪管。应原一扣扳机,砰一声,那条狗发出一声哀鸣,掉到地上。身后的东西扯住他左边的护肘,应原枪口调转,估摸着对准了后面的东西,又是一枪。
还没完。应原一低头,看见前面的狗脸上被打出了个大窟窿,但又爬起来,准备进攻。他赶紧抬枪补射。刚要转身,后面的黑影已扑到半空中——忽然又被击飞,撞在墙壁上又掉下来,再也不动。
两只疯狗都死了。就是这样。感染了病毒的疯狗似乎聪明了许多,如果它们想袭击你,可不会像看门狗般先吓唬你一通。它们必欲置你于死地而后快。
应原转过头去。打出那关键一枪的不是他,而是面前站着的的男人。这人穿着满是污渍的军大衣,举着一支猎枪,但很显然没他那么体面,浑身都脏兮兮的。应原压抑住举枪的冲动,点点头,“谢谢。”
“我以为人都死光了,”男人示意他跟他走,应原便跟着出了大门,沿街道走着,“你来干什么?说不定这狗就是闻着你的味儿来的。一天比一天聪明的玩意儿。”
“汽油,”应原用随身带的消毒液消毒枪管和衣服,同时又谨慎地盯着他,“你有汽油吗?”
“要多少?”听那语气是不少,“几年之前附近加油站搬来的,都是拿那半人高大铁桶装的,我看你也拿不回去。”
“先看看。”
他们沿路走了一会儿,拐进一户人家的大门。院子里有辆白色的皮卡车。车边放着不少铁桶。
院子里不是没有别的东西,但应原的注意力完全被那辆车吸引了。他一笑,有了些歹念。
“你自己一个人?”应原主动问他。
“是啊。谁陪啊。”
“这车能开?”
“……你管呢。”
瞒不过应原。男人腰上的车钥匙和地上浅浅的车辙印已经很说明问题了。男人把枪靠在一遍,应原却把自己火力凶猛的突击步枪握得越发紧了。他几乎是在出于兴奋地颤抖着。一辆车!这种时候一辆车有多宝贵?跟一个陌生人比起来……
他几乎是一下子就下定了决心。车可以做很多,人不能。枪也可以做很多,人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