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两年,“流亡者”们被亚欧大陆东部的基地不约而同地定性为“在全人类大难临头的时候仍然有闲心搞恐怖活动的好战分子”。原因无他,两面三刀招人记恨那是纯属活该。这些人里有血管里流淌着防冻液的北西伯利亚人、前奥运会射击冠军、落魄的炸弹制造工等等。总之有能使“流亡者”组织本身就成为暗流涌动的危险地带的一切元素。自然而然地,正是这种不稳定导致了2124年12月的内讧。几千人的组织在火并之后分裂成了数十个十几二十人的小组各自逃命。大多数人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因严寒与人心纷纷送了命。余下的半死不活地挨过了严冬,在第二年开春之际接连干起了老本行——打猎、偷盗、抢劫。
应原的出场算不上华丽。那是四月的某个夜晚。根据某些树上零星的嫩芽,他可以断定,自己走得有些过于往南了。他逃跑的速度,就好像杀了队友抢了物资,真会有人跳出来要他承担责任似的。
嫩芽今晚就会被冻死,正如找不到下一个避难所的他一样。不过用摩托车牵引雪橇实在是蠢到透顶。这他也意识到了。雪橇颠坏了橇板,摩托车耗空了油箱。现在陪着他的,除了冷冰冰的枪之外,只有那一雪橇吃的喝的,外加一条盖在上面的棉被。
他的车停在一条尚未解冻的河边。脚下是坚硬的冻土,河面上是浑浊的冰。虽说听其他人说过不少次“整个地球都在变冷”之类的话,从小在中国南方长大的应原还是不敢相信四年就可以改变一切。——不过几年前逃难第一次见到雪,还是很让他欣慰的。
夜视仪电量充足。幸运女神也眷顾了他。如果没有看错,远处大概是有一点光亮。以防万一,他解下胳膊上象征“流亡者”的白布条,把新到手的突击步枪夹在腋下,从道路旁的土沟里悄悄摸向那栋房子。
天已经黑下来了。但有夜视仪,就没什么关系。茫茫旷野上干净得很,这栋本该是一大家人住的木房,十分突兀地伫在路边,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没有感染者,也没有任何动物,只剩下军靴踩在一个冬天积蓄的落叶上沙沙的声响。
应原的重型护具都扔在雪橇上,但冲锋衣里的防弹背心也已经够用了。他有十足的信心。应原躲在那扇透出灯光的窗下,打开枪的保险,认真倾听屋里是否有声音。
似乎没有。他闭上眼。隔着玻璃不好听清……等等,这个……这是呼噜声……
应原果断又谨慎地举枪探身,屋子里的陈设便一览无余。
窗子左边靠墙是一张大床,陌生的女孩盖着厚厚的棉被,在床上睡的正香;屋子那头排着两张大木桌和一把木椅,一张桌子上是花花绿绿的食物和水,另一张上则摆满了一堆线圈、螺丝之类的零件和一些金属工具;桌椅边的墙下,是一些奇形怪状的金属物件,但应原还是能认出那里面有几支枪;再旁边是几只木箱和纸箱,看不清装着什么。
“好家伙……”应原摸出背上的撬棍,一点点撬开窗框,尽可能不让老旧的木头发出声响,“这孩子不得了啊……”
虚伪无比的职业操守是未成年人不杀,捞完宝贝就走,——而且不应该让房主伤风感冒。应原翻窗进屋,又回头小心地关上窗子。
不出所料,房间里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光是那些铁块散发出的寒气就让人受不住了。应原瞟了眼床上的女孩子——这种时候,这个破地方,居然还白白净净的——而且呼噜打得可响呢。中国人?那就……少拿点。
应原对那些物资给养没什么兴趣。他还是很好奇那些箱子里有什么女孩子的小秘密的。另外,那些枪……
他并没有翻动,因为十有八九会弄出声响。在那一堆黑的白的里,他认出了几支步枪,甚至还有一支榴弹发射器。
他皱着眉头望了床上的女孩子一眼。哪来的?她又是什么来头?
旁边的敞口纸壳箱里,有一大箱是什么药片药盒之类的,还有一小箱全是黄铜子弹,口径也不一样,甚至一只榴弹还在子弹堆里露出头来。木箱则是军绿色,白色印记是什么“82式手榴弹”。
女孩、金属零件、枪支弹药。很难把这些元素集中在一个地方,但应原并不是特别在意。逃难一年,流亡三年,就是在这屋子里翻出枚倒计时的核弹他也不会有多惊讶,说不定还会就地庆祝一下。反正嘛,在他的心里,就是早晚死路一条。2121年开始,所有人就都意识到了,大难临头,人类真的没有还手之力。
说实在的,应原拿不走什么。这孩子懒得够呛,勉强把同一类的东西都归在一块儿,歪打正着地导致有人想拿走什么,就非得弄出火车进站的动静不可。算了吧。关键是,他得有个住处。应原叹口气,枪带在肩上挎好,打开房间的门,做出一副过路人通过某种方式过了房前的门来到卧室门前准备投宿的样子。
他抬手假惺惺地敲敲已经打开的门。
她在打呼噜。
他用力敲了敲门。
她还在打呼噜。
应原是个不废话的人。他把手枪拔出来,毫不怜惜地戳在女孩胸口上,“醒醒!”
“哇啊!”
一声惊叫。应原似乎是迷糊了一下,然后就发现自己的手枪被夺过去,正在女孩手里,而女孩的另一只手则拿着另一把手枪,直指着他。
他抬起手摆了摆,“不好意思,过路的。不知道能不能……在这睡一晚……”
女孩虽说头发凌乱,眼神里也尽是埋怨,但还是稍微抬抬头,“你们是不是就喜欢把话说得跟外国人一样带弯?我也会。我还有的选?”
应原对于他人的冷静早已司空见惯,只是朝她伸出手,她就又把枪交还到他手中。
“什么叫……‘你们’?”应原把枪插回枪套里,目光中不乏警惕。
“就胳膊上系过不知道多长时间布条留的印,不说你是‘流亡者’你自己信不信啊?”
应原歪头看了一眼。的确,胳膊上的印子是很显眼,但能观察到这一点,她估计也不是什么小人物吧……
“你是干什么的?”
她又躺下去,盖着被子,“姓秋,秋心瑶。本来是学生,既然都过了四年了,我又没闲着,那我就是物理学家,嗯哼。”她的脸上是某种难以分辨的释然,似乎对应原这个半夜三更进她家的男人并不怎么防备。
“我跟你说,我道义上是受附近的C4基地保护的好吧,歪心思就免了,你可以住,但是……住完走。我都快成客店老板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