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如果是别人的话,应原一定会还手的。
但鉴于她这么做是为了叫醒他准备迎战,他懒得计较她是否在里面夹带了私货。
仓库里有一间隐蔽且安全的地下室,可能是和平时期某个末日求生爱好者自己设计的,以至于那里面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虽然大多数都过了期,但白维成他们还是把地下室留了下来,并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你们小心。”白维乐的表情有些异常。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秋心瑶拉着手拽到地下室里去了。
九点了。夜幕早已降临,外面是黑漆漆的一片。两个人随便吃了点东西,把自己的枪握得紧紧的。他们躲在主屋的二楼窗户边,正对着山的方向。一阵风吹过,山上树浪的阴影翻动,仿佛夜晚海上的浪涛。
并没有开灯。漆黑夜晚的灯光就意味着暴露。应原戴着自己的夜视仪,时刻盯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白维成的七九冲是擦过的战术版,要高端不少。此刻他就正抱着它打哈欠。月光仍算清澈,模模糊糊的,什么都能看见个轮廓,什么又都看不清。
两个人陷入了漫长的等待。并没有平时那么困,但生物钟就是坚持提示着睡觉时间到了。睡觉是不行的。白维成也没有那么专业,只能跟应原搭话,“……你家是哪儿的?”
应原看了看他。按理说,这种时候是不该闲谈的,但是他也怕白维成睡着,只能回话,“湖南一个县城。”
“那你普通话说得挺好啊。我都听不出来。”
“……你呢?”
“本地,黑龙江的。”
应原点点头。
白维成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大,于是压低音量,“跑这么远过来不容易啊。”
“……逃难谁管那个。”
他差点就说出来是跟“流亡者”流窜过来的了。
白维成坐了下去,反正他也不可能在黑夜中辨认出树枝与敌人的区别。坐下也无妨。他继续问道,“我这么说话你不会烦吧?”
“不会。正好我也省得困。”
“跟你一起那个是……唉,不好意思,我这太没礼貌了。”
“没事……我跟她没什么关系……也就刚认识一个来月……她毕竟还是孩子,不能让他一个人走啊。”
白维成点点头表示赞同,“是不能。想起来,当年我是硬把我妹从鬼门关上薅回来——对了,她不是没礼貌,就是……有点交流障碍,本来就有的,还在治的时候,就出事了。……你别见怪。”
这应原倒是不知道,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哪会啊。这一趟还行,我是真想不出谁这几年一直就自己来来去去还能不自闭的。她有你陪就很好了。”
“……你们这是去北面哪?”
“她说要去C5基地。我也没处去,所以是我跟着她。还好啊,那边安全,人多,地方大。”
“那倒是,但是人多事也多啊。他们C5是管得不错,上回去的时候都挺好,有来有去的也不拦着你;那不有管不好的地方么,俩字,恶心。”
除了在之前住过的那个破地方的记忆,应原记不起自己还去过哪个称得上“基地”的地方了。
他只能点点头。基地里的人过的群居生活,他曾经认为并不适合他。现在他其实也说不准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从前的那种迷惘,现在愈发强烈地缠绕在他身上。没有归属感,也不知道去哪,他每天都称得上是浑浑噩噩,缥缈、虚无,明明自己觉得死了也挺好不用愁,身体却坚持着要博取哪怕是微乎其微的生存希望。有什么干什么吧,护送秋心瑶也算是其中一件事。好歹是个奔头,何况她毕竟是个好孩子,不应该就这么傻乎乎地去送命,顺带还要把自己身上的物资捐出去。
说实话,他是挺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珍惜时光的。他也并不总是这么想,因为他总得找点事让自己忙起来,以免陷入惘然的泥潭。有些人就是这样,自找的劳碌命。
并没有,也没有必要说太多话。回过神来时,月亮在天上已经动了有一段了。
“十一点半。”
“精神点儿。”
一般来说,深夜到凌晨是人最困的时候。至少是在应原参加过的行动里,“流亡者”把时间死掐在这一段里,具体几点几分却又不一定。不然就不足以说成是神出鬼没。上次就是个例子。
不知过了多久,正巧一片阴云遮住了月亮,天地间就又暗了些。这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在树丛中闪动。在夜视仪幽绿色的视野中,那些色块明显与周围轻轻摆动的枝叶不协调。这些色块要么一动不动,要么慢慢前进,只是在远处的树林中来回穿梭。
“他们来了!”应原差点下意识喊出来,赶紧压低音量,“子弹上膛!”
白维成坐在窗边的地板上,把枪栓哗啦一拉。
“他们还在……远处的大树林里,准备往灌木丛这边来……有人在架机枪,从这个视角,左边房子的屋檐往右第三棵树的地方,正冲着咱们,是PKM……”
一个个“流亡者”,标配防弹背心、迷彩作战服和头盔,有的戴着夜视仪,有的是护目镜,更多的是单纯的面罩,型号不一,款式各异,如果统一起来,俨然一支正规军队。他们低伏着身子,在夜幕中悄悄潜行,慢慢出了树林,钻进灌木丛,匍匐前进……
应原能看得一清二楚,他也不敢确定对面有没有把他也看得一清二楚的。自从分裂以来,跟“流亡者”硬碰硬,他只能希望,他们是那些小组中不那么高明的一支了。
“我去别处,听我枪声,引爆炸弹,然后压制那片灌木丛。”
听见白维成应了一声,他离开去不远处的另一扇窗子边。
如果他不惊动他们……炸弹并没有被发现,估计是藏得太过隐蔽。但是,这样一支起码二十多人的小组用战术集中进攻一座农场……怎么看怎么有点“杀鸡焉用牛刀”的意思。
一支小组不会没有战地指挥。应原的夜视仪相比之下高级不少,当他们几乎钻出灌木丛,接近铁丝网,准备剪开时,他能从他们的手势里分辨出谁是指挥官。第一队四五个人已经摸了出来,集合在铁丝网旁边,亮出一只专业的破障钳。
应原就借着这一会儿望了一眼进农场的路那边,依然平静。
白维成没有露头,引爆器握在手中,望着应原。
应原必须得承认,自己有点紧张。但现在说那些没用了,他们马上就打进来了!
铁丝网是锈的,没两下,彻底被弄断,几个人小心地把铁丝向各自的方向搬开,这样,那两根木桩中间,就是彻底一个入口。
应原首先瞄准的是那两挺架在树林里的轻机枪。一旦开火,最先被他们发现,就再也没有抬头的机会了。本身就是木屋,挡子弹全靠命的,这样的轻机枪一梭子下去,什么都没用。
他最先瞄准的是有瞄具的一挺。尽管戴着夜视仪瞄准的姿势十分别扭,但他有把握。最后确认小路没人,进攻的部队已经在炸弹埋设不远的地方集结,后边的人也准备前进……
他屏息凝神,调整呼吸,虽说视野模糊且是诡异的绿色……看见瞄具的准心隐约就落在轻机枪后面,扣动扳机!
肩膀一震,枪口一闪,一发子弹打出去,声音方圆一公里都听得到。
瞄准镜的抖动让他根本不知道击中与否。白维成心领神会,大拇指一扣,按下起爆按钮。
那次爆炸相比采石场或许逊色一些,但仍然把应原的身子震了一下。相比之下更清脆,烟雾腾起,闪光炸裂,声音震耳。“流亡者”显然并没有防备,先头部队立刻被掩埋在了烟雾当中,几个直接被掀翻在地,似乎有人发出痛苦的哽咽声,但并没有反击——下一秒,另一挺轻机枪响起来了,是循着应原的枪口火光而来,声音连续不断,子弹如雨般从一楼立刻舔舐到二楼,几发直接穿透了木板墙,打在他们身后的柜子上,什么东西啪嚓一声碎了。
应原早已卧倒,并朝白维成吼了一句:“开枪!”
烟雾仍未散去,先头部队又生生吃了一梭子七九冲的扫射。一梭子不过几秒,却足够应原翻滚回窗边,再次起身举枪,朝被扫射吸引的记忆中的机枪位几发点射。
爆炸的烟雾随风散去,不知谁接连扔出几枚烟雾弹,空地上、铁丝网边、灌木丛中,扔得到处都是,机枪也停火了,也没人开枪,只是烟雾兀自散开,越发浓厚,形成几道严严实实的烟幕,杂乱无章,也不知道是要进攻还是撤退。
“怎么回事?”
“你看住……手榴弹给我!”
那是白维成跟他提过的唯一一枚手雷。听见了这话,一枚墨绿色的手雷立刻扔到应原怀里。
他还是没猜错。一分钟没过,几个黑影已经闪出了小路,在拐角并未开火的机枪掩护下快速突击,离房子不过三四十米。
“正好!”
拉环拔下,保险弹起,咔哒一声,手雷立刻被朝那边甩了过去。机枪的弹雨随之而来,子弹随着轰鸣声倾泻在窗户周围,应原肩膀被擦了一枪,人直接往后一倒,摔在木地板上。外面机枪轰鸣中传来一声“Grenade!”
引信出了问题。突然且刺耳,手雷还没有落地就在他们中间炸开了花。爆炸声过后,一点点传来的是伤者痛苦的呜咽声。
两个人伏在窗户底下,静静听着外面的声音,许久。除了那些声音之外,几乎已经回归了平静。
“会有这么简单?”白维成并没有抬头。
忽然,男人的怒吼声与机枪开火声一同传来——子弹又噼里啪啦地打在窗边。应原眼尖,一把薅住白维成的领子往后拖,直到两人离窗子近十米远,从那个方向打来的子弹只能击碎窗框、顶多是把那面木墙打散架才停下。
机枪的弹袋禁不住这样的扫射。过了十几秒,枪声忽然停了,隐约传来什么人痛苦的嘶吼声。墙上已经满是洞了,马蜂窝一般密集,踹一脚几乎能直接踹烂。他们不知道是否还有人。应原率先下楼,在一楼的窗户边举枪瞄准,看见一缕烟雾从爆炸的地方升起来,“流亡者”们全都倒在地上,有的已经不动,有的还在挣扎,就是没有能拿枪反抗的了。正面的烟雾也已经散去。远远一望,树林中没了动静,什么也看不见。
应原知道自己有多了解他们,所以这种情况下,就算有余孽,也只能是赶紧撤退——他们加入“流亡者”是为了活着,没有什么需要为之献出生命的理由。他们的装备是足够专业,战术则是单纯看上去精明,也的确足够对付一般人……但应原还是更了解他们,甚至胜过他们自己。
确认已经没事之后,应原告诉白维成,“行了,你去把她们带出来吧。我去打扫一下,顺便确认彻底安全。”
白维成点点头,然后应原一步跨在前面,率先走出农屋。
安静中夹杂着呻吟。他走近拐角处躺倒的人。他并没有准备好面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因此当应原认出那个靠着墙捂着被划伤的大腿的机枪手时,他的脸上除了震惊,别无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