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石保从望着落日的余晖，想起早晨出发之时哭成泪人的石夫人，心中迷茫，也不知自己决意离开的到底称不称得上是个家。
送行的人很多，可除了寥寥几人外，都未曾谋过面。当他面对陌生人的恭贺，也只有苦笑应对。
说实话，作为一个穿越之人，驸马都尉一职非他所想，公主在他眼中更不值一提。
此行东京，他心中并未有雄心壮志，只想走走看看，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上一遭。也许这过程虽未必美好，可也胜过偏居一隅千百倍。
临行之前，他决意轻装简从，不带护卫家将，一辆马车，三人足矣。
而由林先生定制的路线被石保从一口否决。他不想经梅花坞上船，横渡梁山泊，那里因田不悔和李宏达的死，充满了痛苦悲伤的回忆。
可正因如此，路线的选择上反而受限颇多。郓州城北面多山，不宜通行，即便是翻山越岭到了黄河边上，可北面诸县，十之四五，正经受着黄河决堤的水灾。
此时，可供他选择的只有一条路。沿着大野泽的湖岸一路南下，经由巨野县转西，再由曹州到达东京。这一路足有五百里多里地。算算时间半月足矣。
可林先生却极其反对南行。皆因这深秋之时，巨野县周边匪盗横行，这帮逃兵散勇要在大雪封山之前备好过冬的粮食，故常下山劫掠。
而商队、行人皆唯恐避之不及，极少有人会选择此路西行。
石保从心意已决。而三人中的另外一人，韩德胜却不以为然，对选择哪条路毫无兴趣。面对询问，也只是一句，“全凭三郎吩咐。”惹得林先生很是无趣。
而石守信听闻石保从南行也是毫无顾虑，与其说是他不怕匪盗，倒不如说他更相信韩德胜的武力。
车轮在土地上滚动，发出咚咚的声响。三人似有默契的沉默不语。韩德胜在前面驾着马车，他本就是个闷葫芦。
而石保从则宁愿与驾车的韩德胜并排而坐，沉默无语。也不愿回到车厢内面对林先生那张难看的脸。
郓州城离巨野县本不过一百多里的路程，一路晃晃悠悠，早晨出发到了傍晚就进了县城。
这仨人本想一路低调行事，可他们的组合太过于奇特。
林先生身材消瘦，长白的眼眉，高耸的颧骨，双颊无一两的肉，一副吊死鬼的模样。而韩德胜则身高九尺，铁塔般的大汉，最后再加上个石保从。
三人的组合着实吸引眼球。就连县城门的士卒都要细细查问，才敢放车进城。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三人是打把势卖艺玩腥活儿的。要不是有韩德胜在前面，少不了挨上一番调笑。
三人找了家巨野县最好的老店住下，酒足饭饱后，要了三间客房。
想着明日还要早起赶路，石保从刚要吹灯入睡，突然房门响了。他刚一开门，昏暗的灯光下竟是林先生。
他本已为习惯林先生骇人的长向，可这陡然间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有事？”
“三郎，老朽确有要事相谈。”
“天色已晚，明日再谈吧。”
石保从想要关门，可林先生那双青筋暴露的手却死死的抵在门上。任凭石保从如何使劲，这门却纹丝不动。
他知这门是关不上了，叹息了一声，“你进来吧，有话快说，我困着呢。”
“那老朽打扰了。”
石保从是恨得牙根痒痒却也拿这个没皮没脸的林先生没办法。进了门，两人坐在桌前，又是一阵沉默。
林先生先开了口，“三郎，老朽前来请罪！”
石保从皱着眉头，可见对方的语气甚是诚恳，也不好再怠慢，回道：“先生何出此言？”
“老朽乃使相的客卿，本意是除去王祐之，现在回想手段猛烈了些，险些让三郎陷入死地。”
石保从沉默无语，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和动作，可除了惭愧、悔恨，实在看不出别的来。
“临行之前，我与使相彻夜详谈。把该说的话说清楚了。如今我随三郎而来，并非代表着使相，而是林某决心，追随三郎。”
石保从对这番投诚，甚是诧异，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林先生竟然要追随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去东京是做驸马都尉，享福的，先生怕是想多了。”
林先生摇了摇头，“三郎，可还记得我说的那句话，你是快璞玉，将来的成就必不下于你的两位哥哥。良禽择木而栖，林某既然前来，自会竭尽全力帮助三郎。”
“林先生不是我不信你，只是……我总觉得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谁又没有秘密呢？难道三郎就没有吗？”林先生昏黄的眼睛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石保从倒不怕被人看破，笑着说道：“林先生说的没错，是人就有秘密，可在将来的某一天，如果你的秘密对我不利，我定会想方设法让你后悔今日的决定。”
“三郎放心，我心中只忠于一人。”
“那一人是我吗？”
“三郎将来自会知晓。”
“好，现如今你既是我的客卿，我倒是要想问问，此行东京，是吉是凶？”
“林某不会占卜算卦，自然不知是吉是凶。三郎虽要来了韩德胜，可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韩德胜只能帮你挡明枪，可这暗箭才是东京一行的凶险之处。”
“那先生的意思是可以帮我挡暗箭喽？”
“林某自会见招拆招，趋吉避凶。林某倒想要考一考三郎，此行东京，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中，谁将会是我们最大的依仗？”
石保从皱着眉，心说我考你，你给我打太极，现你倒是考上我来了，可这个问题他早已经过了深思熟虑。
他穿越之后还没离开过郓州，哪里知道东京是个什么情况。可这种抱大腿的事，其实说难也难，也简单却也简单。
“林先生，我对东京的人和事一点也不了解，可别说是我十五岁的少年了，就算是混迹官场多年的相公们就敢保证一定不会出错？我初去东京，这既是我的劣势也是我的优势。我是一张白纸，没有明显的派系，更不会刻意的去找靠山，因为我只知道一点，当今的陛下赵匡胤，正值壮年，我只需紧跟陛下的步伐就足够了。”
其实他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除了赵匡胤之外，他一人都不识得。
可林先生却以为石保从是胸有成竹。不由得点头，心说这孩子大智若愚。本还想着献计献策，可这么一看自己这上中下三策，怕还是不如这以不变应万变的道理。心中对石保从的轻视早已消散到九霄云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