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翰特意挑了他幼弟宗宪的老师,渤海人高庆裔,前往汴梁。高庆裔是渤海人,又通契丹文和汉文,过目不忘,教育宗宪尽心尽力,在军中辅佐宗翰亦尽职尽责。
临行,宗翰谓高庆裔道:“辽国五京,我军已夺其四,剩下一个燕京,攻取只在旦夕之间,并不需要什么宋人相助,但皇上仁厚,许宋人自取燕京,我等亦只能听命,你此次前去,可熟记宋地道路地形、山川险峻,城池要地,探明宋朝虚实,若宋人果可结交最好,若不可结交,宜早作打算!先生素行谨慎警敏,甚和我意,盼先生早去早回,我在此专候佳音。”
自此之后,宗翰又多次遣爱将亲信以使节之名前往开封,尽知宋朝虚实。
且说阿骨打见宗望、宗辅、宗弼、宗干、宗峻相继立功返回会宁,大喜过望,即命大宴群臣,与诸子痛饮,群臣皆入贺,独四弟吴乞买有些尴尬。
阿骨打拉吴乞买并排坐主座,左手边纥石烈氏及宗望、宗隽一席,仆散氏与宗辅一席,右手边宗干、宗弼一席,宗峻及嫡妻蒲察氏并他们4岁的嫡长子完颜亶[1]一席,其他未成年的皇子与群臣各按长幼尊卑落座。
阿骨打命人押阿疏上前,见他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头发胡须接近全白,甚为感伤,道:“阿疏,你可记得我是谁?”
阿疏鼻涕眼泪脏兮兮的,默然不答。
阿骨打又问:“那你可记得你是谁?”
阿疏傻笑道:“我‘破辽鬼’阿疏!‘破辽鬼’阿疏!”
阿骨打道:“阿疏,你可记得,我曾随五叔盈歌与你部作战,那年我29岁,你也跟我一般年轻[2],如今,你竟这么老了……”
阿疏慢慢斜着眼睛看了阿骨打一眼,痴痴的道:“嘿嘿,你这么老了……”
阿骨打本想杀阿疏祭告天地,见他这般模样,十分不忍,道:“阿疏,当年你杀我族人,我亦杀你族人,然你我皆为女真人,你落得这般模样,我十分难过,今日我只打你一顿,你仍回纥石烈部好好生活吧。”
说着命人用柳条抽了阿疏20下,好生送他到纥石烈部寻他的亲属故旧。
静默了一会儿,阿骨打先向宗干道:“宗干,你自我起兵之时便在军中,宽仁勇敢,胸有韬略,与我年轻之时甚为相似,希望你以后继续做诸兄弟的表率——只是也要学学宗翰,当机立断,舍我其谁。”
阿骨打又向宗弼道:“宗弼,你自小胆略过人,又有主见,你的兄弟们也多不及你,你如此年轻,前途无量。希望你以后能顾全大局,少些偏执。”
阿骨打又向宗峻道:“宗峻,你自来身体不好,此次行军几千里作战,劳苦功高,我很欣慰,希望你以后领兵攻城拔寨,无往不克。”
阿骨打又转向宗望,道:“宗望,此次出战,诸兄弟中以你功劳最大,你有勇有谋,身先士卒,颇让我意外。你的兄弟宗隽马上也要从军,希望你们兄弟友爱,齐心协力。”
阿骨打又向宗隽道:“宗隽,你自受伤后,数年来不愿见人,此次从军,你可追随宗望,凡立军功,我必封赏,希望你在战场上,可得其所,不要为些细枝末节揪心。”
阿骨打又向宗辅道:“宗辅,你个性敦厚,不好争利,与诸兄弟颇不相同,然你勤勉尽责,亦属难能可贵,希望你有始有终,一生顺遂。”
诸子拜谢。
酒过数巡,阿骨打为首,率领诸子群臣各自吹牛,又是冲锋陷阵、又是崇山峻岭、又是妇女金帛无所禁忌,又有女奴献舞陪酒,不亦乐乎。
席间有将领添油加醋的说起宗弼“少年勇锐,冠绝古今”的壮举。
阿骨打甚喜,教宗弼自说。
宗弼便眉飞色舞的吹嘘自己骑马如何迅捷,对阵如何冷静,如何睡了一大觉才被其他人赶上。
阿骨打不言语。
宗辅忙说:“亏了这次机遇,后来宗弼才敢以3000将士大破3万辽军!”
众人听了,连声附和,又夸宗弼神勇,又夸宗弼善战。
宗望、宗辅忙把话题岔过去了。
宗峻嫡子完颜亶哭闹,蒲察氏止之不住。
阿骨打道:“抱来我看,我这孙子最喜欢我。”说着接入怀中,见那小儿粉嘟嘟白嫩嫩的十分可爱,忍不住亲了又亲。
那小儿被阿骨打胡子扎的直笑,蹬着小脚在阿骨打怀里撒欢。
阿骨打突然向宗干、宗弼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抱孙子给我?”
宗干此时虽有一名小妾生了儿子,但一直未续正室,所以并无嫡子,被阿骨打一问,有些尴尬,自嘲道:“我此次受伤,倒正好在家生养。”
阿骨打呵呵一笑,又问宗弼:“你呢?”
宗弼道:“等阿合回来,我自与她生养。”
阿骨打道:“她要不回来呢?”
宗弼道:“她肯定会回来的!”
阿骨打见纥石烈氏母子在场,便不再深问,指着一名漂亮女奴让伺候宗弼。
宗弼浑身不自在,拿大碗狂灌那女奴,不一会儿就灌趴了。
宗干在一边捂着脸偷笑,阿骨打扭脸装没看见。
完颜亶摇摇摆摆走下主座,小手搭着宗干胳膊。
宗干低头一看,吃了一惊,忙抱在腿上,与他大眼瞪小眼的玩笑取乐。
众人都有了酒,又叫勇士上前表演角力。
阿骨打向宗隽道:“你可从中选几名护卫。”
宗隽本来一直低头不语,此时突然指着宗弼道:“我要他那骑骡子的护卫!”
宗弼听了,不由得大怒,拍案大骂:“放屁!”
众人皆吃了一惊,角力的勇士也忙跪下。
阿骨打强压怒火,向宗隽道:“老七,那是你哥!”
宗隽道:“那我求六哥,把他那骑骡子的护卫给我,六哥可愿疼我?”
阿骨打一时无语,宗干、宗望亦不知如何收场。
宗弼叉腿坐在席上,冷笑道:“好啊,既是自家兄弟,那我便问二哥,要他那把佩剑如何?”
宗望看一眼阿骨打,向宗弼道:“此是阿爹所赐佩剑,意义非凡,不可与人。”
宗弼道:“哦,既然意义非凡,又怎能强人所难,坏了这其中许多情义?”
阿骨打道:“宗隽,粘割韩奴跟着你六哥出生入死,非同于一般赀货财宝,你既已成年,不该胡闹。”
宗隽亦冷笑一声,道:“我就知道……”说着离席而去。
阿骨打心大不畅,不久即告醉离席,着宗干搀他回去。
回到屋里,宗干见阿骨打确似不适,道:“阿爹如何竟醉了?”
阿骨打道:“今春以来,只觉两耳嗡嗡的总是头晕,走路绵软,看东西也模糊……”
宗干道:“许是阿爹操劳过度,该当好好休息。”
阿骨打道:“我完颜家男子,世代短寿,如今我已经55岁,只怕该要去了……”
宗干道:“阿爹何必如此悲观?”
阿骨打正色道:“宗干,我死之后,你有何打算?”
宗干吃了一惊,道:“我当尽心辅佐四叔。”
阿骨打道:“你四叔死了之后呢?”
宗干不言语。
阿骨打道:“女真旧例,我自不忍废弃,但是如今大金既已立国,当循大国之礼,你虽受伤,需在朝内制礼仪,正官制,定服色,兴庠序,设选举,治历明时[3],废旧立新,筑万世之基,此番壮举,不可谓不大。”
宗干连忙跪下,道:“我知道。”
阿骨打道:“我今日教你当机立断,舍我其谁,你可深知了吗?”
宗干不敢应。
阿骨打道:“你性宽仁,合当治家,又勇敢有谋,能举大事,况今宗翰攻城略地势不可挡,你只需与他合力,自能平治天下。且你之前所说‘百年繁荣’之语,我甚以为然,只怕诸子之中,除你之外,更无他人。”
宗干道:“我自当尽心辅佐四叔。”
阿骨打道:“你四叔起兵以来常自留守,可是这么多年,哼哼,女真文字通行不畅,礼教典范更无从说起,他的长子宗磐作战不力却野心勃勃,如果大业真的落在他们头上,只怕大金终究不能以文治立国。”
宗干道:“既如此,宗望他……”
阿骨打道:“宗望是不错,但他器度偏狭,爱谋私利,不可与你同日而语。你虽是庶出,然银术可、娄室亦是庶出,我自无法抬他们于女真旧贵之上,但我希望这一切,自你而始。”
[1]完颜亶(1119-1150),金国第三代皇帝金熙宗。
[2]《金史》载阿疏1096年亡入辽国,当年阿骨打29岁,阿疏生卒年不详。
[3]《金史·宗干传》:“始议礼制度,正官名,定服色,兴庠序,设选举,治历明时,皆自宗干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