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贯见徽宗懒懒的，便跪在地上表情夸张的道：“官家，大喜啊！”
徽宗道：“何喜之有？”
童贯道：“马政、赵良嗣他们，回来了！”
徽宗吃了一惊，道：“这么快！可带回来什么消息？”
童贯道：“这正是皇天保佑，金人愿意议和呢！”说着捧出大金国书，双手呈上。
徽宗见大金国书所用绢布甚属平常，文辞亦颇不类，笑道：“这却像假的！”
童贯道：“哎呦，真真真，这可比金人带来的礼物更真呢！”
徽宗道：“金人派了使节过来？有几个人？什么职位？”
童贯道：“有3个使节，3个兵士，还有1个小妮子，倒看不出什么职位。小的已安排他们在宝相院住下，只是嫌他们粗鄙，不敢让官家见面。”
徽宗叹气道：“我这些日子亦忙的不得见人，倒是让蔡太师同你们先见下吧。”
不久，宦官梁师成呈上诸皇子作的元宵贺词，宋徽宗逐一看去，笑道：“倒是老三[1]的书法文辞愈加长进了，比他大哥[2]写的更隽雅气派。”
梁师成道：“太子文章大巧不工，虽不似恽王华丽，却自有王者气象。”
徽宗不以为然，笑道：“是吗？”
正月十四，宗干膝盖大好，便问小沙弥何处可以洗澡。
小沙弥道：“若是金使都要洗浴，可去浴堂巷，那有许多浴堂，官人见到门口挂一只壶的便是了——只是却进不得女眷。官人妹妹若要沐浴，小僧可托柴房烧些澡汤，官人自在门口替她守着，不教外人进去就是了。”
不久，小沙弥替阿合搬了木桶来，又替她准备了毛巾、肥皂团[3]等物，宗干为阿合注了热水，在门口守着她洗澡。
阿合从没洗过热水澡，泡在水里只觉通体舒泰，一个多月的颠簸疲惫一扫而光。
之后，宗干一行按小沙弥指点找到浴堂巷。虽是冬天，各浴堂生意仍十分火爆，有些浴堂设了火炉茶座供人休息，又有串街的小贩叫卖小吃和各类杂货用品。
6人各付了10文钱，学着其他人宽衣进入公共浴室。
生女真人勃达道：“哪来这许多热水？”
李善庆道：“只怕是温泉也说不定。”
宗干洗的十分舒服，见有人搓背，自己也走过去躺下。
搓澡工见宗干通体雪白，四肢修长，胸腹肌肉结实，道：“官人好身板。”
宗干也不答话，任他把全身搓了一遍，又跑回池里复泡，如此洗了一个多时辰，才穿了衣服出来喝茶休息，其他5人还在里面泡着舍不得出来。
店家又来收钱，原来搓澡和茶水都不免费。
宗干见有镜子，便用佩剑净脸。女真诸部之前没有镜子，起兵之后才大量缴获辽人物品，宗干见宋人镜子比辽人镜子还清晰几倍，忍不住仔细辨看。长这么大，他第一次看清自己的相貌——连眼角细纹都看得见。
宗干头发甚多，又自来卷，待头发干透，他就在头顶扎一根大辫，坐在窗口看人来人往，外面人见他相貌奇特俊美，也都偷眼瞧他。
天黑，宗干仍带阿合出来逛。
宋代重视元宵的程度甚于元旦，冬至后，宣德楼外御街上即开始搭建山棚，所立木架正对宣德楼，正前方三座彩门，上书“与民同乐”，两廊下有各类班子轮番表演，又有歌舞百戏，又有蹴鞠关扑[4]，又有搭小台子的傀儡戏和猴戏，热闹喧哗，声闻十余里。
宣德楼上亦张灯结彩，锦绣辉煌，与对面山棚上彩带光影交相呼应。山棚左右还有文殊、普贤菩萨像，又有龙形凤影，内皆有机关，可以活动吐水，恍若天宫。
宗干跟阿合看了一出杨家将，在街上随买随吃，十分快活。
阿合道：“可惜宗弼他们不在这里。”
宗干亦觉十分可惜，这么多好东西——都带不回去。
逛到半夜，阿合已经困了，正待往回走，看到路边小摊上售卖喜庆逼真的小胖人偶。宗干甚觉有趣，要拿一个大眼娃娃，却碰了别人的手。
宗干转眼一看，就此呆住——原是个美貌贵妇，眉眼似喜非喜，嘴角似笑非笑，满目含情却羞，一身风流似愁，丽质天然，翩翩胜仙。
那妇人亦抬头打量宗干，见他剑眉星目，英俊非常，一双纯蓝的眼睛甚是撩人，便顺过一缕头发挡在脸颊，颔首媚眼瞄他。
宗干魂分魄散，只恨自己粗鄙。
妇人看一眼阿合，奇道：“这个孩子，倒似哪里见过一般。”
宗干咳嗽一声，结结巴巴的道：“我们是女真人，是第一次来汴梁。”
妇人道：“女真人？敢不是建立了什么大金国的？”
宗干道：“是。”
妇人笑道：“倒生得好人物。”
妇人又看一眼阿合，只觉得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见过，道：“这位妹妹，你家里可有宋人？”
阿合道：“我娘是宋人。”
妇人道：“她叫什么？”
阿合道：“秦珏。”
妇人甚惊奇，笑道：“秦珏？她可是有双耳仓，极善琵琶的？”
阿合不知，仰头望宗干。
宗干道：“你竟认识秦珏？她确有双耳仓，只不知会不会弹琵琶。”
妇人倒像个小孩一样咧嘴笑起来，道：“她甚善音律，琵琶、古琴都弹得，又喜诗文，唱的好曲，我们幼时整日在一起玩笑呢！”
妇人说完，猛然觉得失态，忙用团扇[5]掩了半面，低着眉眼道：“官人见笑。”
宗干道：“你开心起来，神情倒有些像她，特别好看。”
妇人瞥见宗干痴痴的眼神，倒真添了几分羞涩，道：“你们要去哪？我的马车就在那边，可以送送你们。”
上了马车，妇人道：“秦珏原是‘苏门四学士’中的秦观被贬蔡州时与营妓娄婉生的女儿，秦观并不知有她。后来她跟我都被卖在汴梁李妈妈家学艺，那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再后来，童贯看中了她，便买了她送去辽国——那时她才14岁[6]——只不知她怎么又在金国生了女儿？”
宗干有些尴尬，道：“他是我岳父抢的小妾。”
妇人道：“所以，这个妹妹是你小姨？我还道你们是亲兄妹——秦珏现在好吗？”
宗干道：“十年前死了……她生前一直想回汴梁，所以此行，我把阿合带来了，希望能把她在此地安顿下来——不知夫人，能否帮忙？”
妇人叹了口气，苦笑道：“我自愿助她，只是官人来自他乡，不知此地风俗……我，并非一般人家的眷属……”
宗干道：“那夫人是？”
妇人低着头，黯然道：“奴家名叫李师师，是此间，妓女。”
[1]宋徽宗三子郓王赵楷（1101-1130），善工笔书法，文采出众，1118年偷偷参加科举夺得头名状元。
[2]宋徽宗长子赵桓（1100-1156），即后来的宋钦宗，他在徽宗30多个皇子中，学问天赋皆不出众，不为徽宗所喜。
[3]肥皂团，宋代沐浴用的香皂，用皂角、香料、药材、油脂、蛋清等制成。
[4]关扑，一种游戏，通常以实物为赌注，所以划分为娱乐而非赌博。
[5]宋人冬天也用团扇。
[6]秦观1087年被贬蔡州，文中设定秦珏生于1088年，1111年，童贯出使辽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