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水通向殷都的一处森林里,赫然矗立着一座木制的临时高台。高台之上,叔夏脸色沉重地眺望着远方泥尘飞扬、杀声震天的某一处,一直到呐喊声渐渐低下才长叹一口气,随后又绷紧了脸,像神父在哀悼着什么。
“夏兄也不必如此,周王之命,我们不得不走这一步才可以达到目的。你的士兵,他们打得很英勇。”声音从木制阶梯之下传了上来,叔夏转身,片刻之后,叔夜才缓缓走上最高层。
叔夏摆了摆手:“夜兄不必多劝我,我这样并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我是在想,周军继续西征,又有多少士兵要为此而牺牲?”
叔夜一愣,迎着风垂下衣袖:“凡将士之甲,皆由骨筑,终受血润。牺牲是不得已的,这种事不必再纠结了吧。”
“可即便是尸骨堆叠成路,周军也休想踏入镐都一步!”叔夏咬牙切齿。
“原来将军是为了这个烦恼啊。”叔夜背着手,眼中一亮,“夏兄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啊。现在王室都在为这场战争担忧,甚至连姬昌都在考虑战还是降。你倒好,只是想着宁死不屈。”
叔夏转回身体,再次睥睨地看向战场:“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在镐都攻破之时战死,这才是我们的宿命。”
“宿命吗?”叔夜呢喃,“可宿命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吗?”
“二位将军,伯达将军说大战迫近,还请二位准备披戎上阵。”清朗的稚声响起,一位童仆不知何时走上了高台。叔夜与叔夏竟同时怔住片刻,而后又相视一笑,肩并肩走下高台。
同样离战场不算太远的地方,商军后方驻兵的山林中,灰仔背靠着树木,拿着牛皮水囊灌了一口,突然又匆匆放下。
“远处隐隐的呐喊声,是麟楠他们开战了吗?”灰仔问身边的侍卫。
侍卫迟疑了片刻,然后便摇了摇头:“回大王,属下......不知道。”
“也对,战局的走向,若不是在场,谁也不知道。”灰仔像是对侍卫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切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希望吧。”
“这个时代的血与泪并不属于我啊。”灰仔心里狡辩道,当麟楠出兵前再次要求灰仔同行时,灰仔只是沉默地在原地发愣,麟楠最终对灰仔的迟疑失去了耐心,转身离开。
“我没有一个真正的王拥有的杀伐、魄力与决断,说到底,我内心还只是一个平凡的高中生。为了太师的几句话就热血着要西征,可看到鲜血四溅的尸体又怕得逃跑。可为什么是我成为了王?”灰仔感觉自己处在了一个很尴尬的阶段——进军无心,撤兵不能。现在的军事局面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再是灰仔能够掌控的了。
“当初要是没有亲征的话,也许我现在还和欣宜在一起,每天醒来就可以看见女神,而不是身处军帐,从噩梦中醒来。”灰仔的斗志已经退到了边缘。
灰仔叹了一口气,左手蹭到了冰冷的刀柄,凉意竟让他的手微微颤抖。“尸体,死亡?如果我亲手......杀过人了,是不是就不会被那种场景所困扰了?”灰仔突然想到。
随后灰仔不禁颤栗,他摇了摇脑袋,想把这个想法驱逐出去,太恐怖了,身为一个来自21世纪的文明人怎么能够做这种事情呢?
但是这几天看得太多了,对杀人竟然有些渐渐的麻木了,仿佛就是简简单单的挥刀刺入要害,再抽出,然后寻找下一个目标。灰仔咽了下口水,他突然有一种自己面前就有一个敌人的错觉,以他现在的姿势应该可以反手握刀,快速出鞘。然后呢?砍向咽喉吗?不行,这柄佩剑并不长,使得移动距离增加,会在砍向脖子时被格挡。应该横切对手的大腿,趁着对方疼痛失神的时候顺势将刀刺入腹部,接下来就是转动、放血......
灰仔突然有些恶心,然后他干呕几下。
“大王,您没事吧?”侍从有些慌张地问道。
灰仔喝了点清水,摇摇头:“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