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那人带了一身酒气回了院子,屋里已是熄了灯,没人等他。
他摸黑爬到床上,手脚并用的拥了床上人。
准备入睡时,栖暮清冷声线略微低沉地响起在他耳边,问道:“你今日有什么话和我说么?”
一室沉默,让人心凉。
溯己还是开了口,回道:“准备过几天和你讲的,你既已知,我倒省得开口。”
栖暮感觉眼眶有些热,淌到脸上,又是一片冰凉,断断续续的沾湿了半片脸颊,他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声音很是哽咽的道:“你从前和我说,说等你在朝堂上的事了,便和我纵马江湖,如今是都不作数了吗?”
栖暮感觉身上的手臂松了,那人背对他躺着,没再答话,他晓得那些年的情思都要不作数了。
——————————
内室里栖暮皱着眉头,不愿意再困在这场梦里,仿佛是晓得之后还要再看到什么,眉头便皱的越发紧了。
——————————
他迎亲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高台上。
栖暮一袭红衣,半隐在帘后,十指翩翩,拨着弦。
堂下那人着一身喜服,食指半曲,轻扣桌面,似是沉迷。
栖暮只一心瞧着他,手里弹了什么调子出来,自己也是模模糊糊的。
两人遥遥相对。
一曲琴音听在座上客耳里,煞是热闹。
终了了,堂下那人似醉似醒,笑道:“你这曲子甚和本将军心意,下去领赏吧。”
栖暮顿了一会儿,面上苍白许多,却又笑起来,扬声应道:“多谢将军!”
当真称得上人面桃花。
说罢。
脚步不稳地退下台子。
溯己瞧着他的背影,又灌了几杯酒,有些神智混沌,自语道:“我终究留不住你。”说完又狠灌了几杯酒。
他骨节分明握着酒杯,指尖泛白,便知已是下了力气,道一句:“喝!本将军今日,高兴!”
酒席正到酣处,无人注意到他的失态。
—————————————————
栖暮醒来以后伸手一摸就是一脸的水渍,盯着手心看了一会儿,还是拖着病体起来打了一盆水,洗完脸以后便靠坐在床边,一动也不想动,也再无睡意。
这样愣神不知隔了多久,便忽而自嘲似是笑起自己,自语道:“真是没出息。”说完自己也难受的紧。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那人孟婆汤都喝了十几碗,怎么还会记得自己。
向来只有自己一个人还记得,不肯忘。
想起那时候自己最后和他见的那面便是溯己一身红衣,笑着望向自己,眼里却全然陌生,看的他心里发慌,好似那些年的感情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似的,后来他就走了,那时候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再去寻他了。
栖暮不由的想起那年自己站在师父面前,难得的梗着脖子,不肯听他劝告,把师父气的够呛。
——————————————
清妙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徒弟,强忍心头怒气问道:“你说你要下山?”说罢停了一会儿,等见到栖暮点了头,滔天怒火再是按捺不住。
清妙怒道:“你眼里是再没有我这师父了!既然要下山,那便滚吧,还来问我做什么?我知道你如今是很有能耐了。”
栖暮低垂眉眼,回道:“徒儿眼里自是有师父的。”
清妙闻言又软了口气,苦口劝他道:“你是做师兄的,如今就要这样做给梓归看吗?”
栖暮一拱手,答道:“是徒儿胸无大志,只盼望师父宽宥。”
他话音刚落,不过倏忽间,一杯热茶便迎面泼来,烫了他下颚通红。
“你到底还自重不自重,可还知伦理纲常不知!”说完,清妙坐在那里,已是气极了,大口喘气,待得缓了口气又怒问道:“我费心教导你,就是让你去和一个凡人断袖,丢尽我的脸的吗!”
栖暮轻掀一角衣袍,跪于堂下便是结实磕了头,再抬眼便露出清妙不曾见过的决绝,他说:“师父,徒儿就见他最后一面,此后再不会见了,也绝不再出山门一步,望师父成全我这一场。”
清妙稍稍平和了心境,却是闭了眼睛,再不望他,只说:“如此孽缘,老朽,不成全。”
山上已被清妙结结实实布了几重结界,他自然是走不了的。
所以梓归回来时,就见着他一副狼狈模样:衣服上沾染了茶渍,下颚一片通红,额上也是斑驳的伤口,偏就这副模样还开得起玩笑,看着梓归带了小姑娘来拜师,还不正经地来了一句:“哎呦,师弟,你这是带媳妇来给师傅看看的?”就这样,宜枝本来已经半推开的门,砰地一声从里头给关了个严严实实。
宜枝直楞在门口,抉择到底推还是不推,毕竟刚刚分明被拒之门外,碰了一鼻子的灰,梓归看了她一眼便没忍住笑了一声,不过片刻又敛了神情,朝栖暮走了几步,蹲在他身边。
梓归问他道:“尘世之事,如今能叫师兄这般放不下?”
栖暮收了那副风流姿态,望着远处,叹息似地说了句:“既是尘缘未了,自是要弄清楚的。他那日这样对我,我想不明白。”
梓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是闲谈般轻声说到:“后山密林深,多有毒草猛兽,想必定是安全极了,师父他也可少费心力布什么结界了。”
栖暮扯出点点笑意,回说:“多谢师弟。”
此后近一个月没见着栖暮。
最后清妙怒极,命梓归下山绑他回来。
找他其实也没费什么力气。
梓归去了将军府,见了白花花一片,便已心下明了。
梓归找到他时,他正瞧着一尾古琴,不悲不喜的,若不是桌边滚落的一堆酒壶,怕还猜不出他已是醉得狠极了。
本是不甚清醒的,确偏偏能认出人来,他抬头对着梓归扯了点笑出来“我弹从前的曲子,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却又不知道缺了什么。”言罢又自嘲笑笑,自斟了一杯酒。
想是弦声起,无人击桌和罢。
一杯喝完,栖暮叹息似的说:“既是如此,这琴也是无用了。”一抬手,一声闷响,地上便是摔断的琴。
梓归向来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最后只得一句“师兄,咱们该回去了。”却无人应。
梓归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栖暮带回去后,栖暮大病了一场,此后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与从前比起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再没抚过琴,终日着一袭白衣,出尘模样。
——————————————————————————————
栖暮想着自己这病想来是因着自己总是过度耗费了灵力才来的,很是休养了几日,之后看自己还是一副气血不足之相,便只好按方子给自己抓了药来,只盼望能有点用,不要再耽误自己的功夫了。
那日栖暮正在碾草药,忽而似有所感,朝门口望去,见着宜枝站在门口神思不属,便出声唤了道:“傻站在那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