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堡,一个优美恬静的所在。
山环水绕,四时交替,倒也分明。
冷风堡并不繁华,但很太平。
冷风堡主也有个极本分的名字——欧阳忠义。
这样的名字再加上清瘦儒雅颇具仙风的外表,冷风堡如世外桃源般的存在也就毫无违和感了。
这是欧阳忠义成为堡主的第三年。
三年来,冷风堡平静的像堡主的脸。
一个少见的无雪的冬天,西北风却吹得异常频繁,人们不得不加衣御寒,盼着这季节早些过去。而冬天却像耍赖皮,迟迟赖着不走,即便最响亮的炮竹已响过近半月,它还在那自顾自的吹冷风。
冷风吹的冷风堡,的确有点冷。
正月十五,一轮明月悬挂在墨蓝色的天幕,清冷且炫目。
所谓“月明星稀”,很多星星都被皎月夺去了光辉,假如哪位有心一数的话,会发现天上的星星其实不如冷风堡里的灯笼多。
冷风堡不冷。
冷风堡很热闹。
灯笼越密的地方人越多,所有人都成了围灯而舞的夜蛾。有大声喧哗的,也有交头接耳的,精明的小贩或推或挑,兜售自家的货物。
很难见到独处的人。
很难见,却不是没有,至少有一个人没有凑热闹。他站在阴影里,一身黑衣恰好成了最佳发保护色。
一顶破了边的斗笠斜罩在头上,也遮住了满脸的复杂。
他的背上有一柄很长的刀——刀鞘很长,刀身想必不会很短。
他的目光很冷,像冰。
他冰冷的目光正射向最热闹的地方。
喧哗依旧。
天空倏的暗了下来,不知何时,天边飘过厚厚的铅云,将皎月无声的吞没。
雪如飞絮。
黑衣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举起手中的酒坛,猛灌入口。
翌日,冷风堡一反常态的冷清起来,街头巷尾再不见聚众而谈的人。
平日最爱说也最能说的人,今天却像被谁点了哑穴。
怪乎?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不是他们不想说,而是因为——他们的舌头,都没有了。
众人惶惶,堡主更是坐立不安。
自带仙风的欧阳忠义此刻一脸铁青,如临大敌!
十七位高手四处搜寻割舌者,却一无所获。
又是一天过去了。
毫无所获的一天。
残阳吐血,暮霭如纱。
冷风堡的制高点便是这间阁楼,虽是阁楼,却足够大。匠心独具的设计下,不失精巧。
这精巧的阁楼中间,摆着一张精巧的檀木小桌,桌上摆着一只精巧的玉石雕龙酒壶,还有两只精巧的酒杯。
两把精巧的椅子上,只坐了一个人。
在他的左手掌中,紧握着一支精巧的长剑。
欧阳忠义。
他在等。
夕阳落下去了,他的脸色更加阴沉。
随着挥别最后一抹余晖,阁楼里开始暗了下来。他从腰间摸出一只精巧的火帘,点燃桌上精巧的红烛。烛光摇曳,晃动在他的脸上,有些狰狞。
一个人悄然无声的出现在门口,身材高大,一袭黑衣,背着刀。
“你来了。”欧阳忠义的声音依旧平和如一池静水。
“不错,我来了。”黑衣人语气很从容,却隐隐透出一丝杀气。
欧阳忠义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迟早会来的。”
黑衣人冷冷一哼道:“我当然会来的,自从我踏出冷风堡,就发誓要回来见你一面!”
“很好,请坐吧。”欧阳忠义招手。
黑衣人毫不客气地坐到他对面。
欧阳忠义斟酒,两人对酌。
欧阳忠义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儒雅的风度,只是目光交触时显出一些不自然。
“三年前,我们也是这么喝酒的。”他的语气有些伤感。
“不错,只是那是的我是坐在你这位置的。”黑衣人一口饮尽,目光更冷。
“你不怕酒中有毒?”欧阳忠义笑问。
“我想你大概还没这么卑鄙。”黑衣人不屑的一笑,抓过酒壶,对口畅饮。
欧阳忠义抚掌道:“你还是那么豪爽!”
黑衣人仰天长笑:“欧阳忠义,你也没变,还是一样的会说话!”
欧阳忠义脸色不变,微笑道:“过奖,我知道你的来意,其实想要回这一切很容易,这本来就是你的”
黑衣人目光一立,直盯着他:“我知道,即使你答应了,你的剑也不会答应。”
欧阳忠义嘴角向上一牵:“你还是那么了解我。”
“跟我动手,你有把握赢吗?”
“三年前,我的确逊你一筹,所以只能用计,而今日,我未在酒中做手脚,更撤掉了所有护院!现在只有你和我,三年的恩怨,一并了断!”言辞之间,似乎已成竹在胸。
“很好。”黑衣人沉吟道,“遥想当年,若非你心生歹意,你我势必情比桃园,只可惜,你狼子野心,非但陷我于不义,更抢走了我心爱的女人!”
浓眉之下的双目中,隐隐有了泪光。
欧阳忠义似有所触,也叹息道:“你说的不错,但你想过自己的责任吗?当初你性如野马,只是一个武痴而已,你可曾关心过师妹!你只关心自己的武功,何曾想过别人!我见师妹可怜,更对她深爱有加!却因你是堡主而无奈只有你走了,才能称我所愿!”
断刀默然,少顷喃喃道:“师妹,她还好吗?”
“不好。”
“她怎么了?!”
黑衣人惊问,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起,迅速串遍全身,他突然感到有些冷。
“看得出,你对师妹情深依旧,就像师妹对你一样。”欧阳忠义站起身,踱了几步,“我以为师妹对你早已心灰,然而在你走之后,我才明白她的心里其实,只有你。”
黑衣人利刀般的目光倏尔现出一丝柔情,似乎回到了前尘往事中。
“自从我明白了这些后,就发誓一定要超过你获取她的芳心!孰料不到一年,她竟郁郁而终!”
“什么!”黑衣人浑身一震!一声炸响,玉石酒壶在他手中被捏的粉碎!“是你逼死了她!”他陡然起身,牙齿咬错,格格作响!
“逼死她的是你!”欧阳忠义少见的激动起来,“想当初,你若安心在她身边而非四处游荡,使得她苦守闺房,我怎会起意逼你离开!只可惜她对你痴心一片,你又给了她什么?不错,逼你离开是为了她,但现在我发现,有些东西比她重要的多!若半年前你来,我没有把握赢你,而现在,你有幸尝试我的追风剑了!”
黑衣人悲怒交加纵声长笑,笑声中向背后探手一抓,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抛了过来。
欧阳忠义一抄接住,打开。
他的脸色倏然变得更加难看,清秀俊朗的五官扭曲抽搐,烛光闪动之下,更加狞恶。
“果然是你干的好事!”声音自齿间挤出,一种说不出的阴冷,令人胆寒!
黑衣人冷冷哼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欧阳忠义目光一寒:“这么说,你也想要我的舌头?”
黑衣人摇头道:“你跟他们不同,我只要你的人头。”
欧阳忠义神色一黯,冷笑道:“正想领教高招!”语音未落,左手抚鞘,右手握住剑柄,“仓——”金铁交错声中,一柄金剑脱颖而出,犹如金蛇璀璨,光泽闪动,顿时满壁辉煌!夺目金光更使红烛显得多余,的是好剑!
黑衣人面若寒冰,右手一探,把刀自那长长的鞘中缓缓拔出。
刀并不长,与刀鞘不太匹配。
刀身本来很长,但断了头。
这柄刀还不算短,至少比普通刀还长了些。
欧阳忠义表情微变,一丝嘲笑写在脸上。
“你竟然还用这把刀?若不加钢锻刃,还是难抵我金剑之利!”
黑衣人不屑的道:“这刀有什么不好?自被你的剑削断之后,我反觉更加得心应手,出招吧——”
“哼!沾身立死断头刀,真是名副其实,断了头的刀!”
黑衣人仿似自言自语:“江湖上再无段如风,只有断刀!”
“刀已断
头,你应效仿!”讥笑声中,右腕一旋,挽了个剑花。
剑花均勻而漂亮,且轻曼如云,骤然间剑花一朵变两朵两朵变四朵四朵变八朵,八朵剑花如莲灯御空,飘忽之间,已将黑衣人笼罩其中!
咝咝剑气将黑衣人衣袂摧得猎猎作响!
黑衣人目光凝缩,巍然不动!
欧阳忠义的剑一如他的为人,谨慎而周密。黑衣人不动如山,他也是不敢妄动。
八朵剑花兜转飞旋,金光耀映下,黑衣人竟恍如一尊金塑,更加神威凛凛不可冲犯!
若非有虎兔之别的自信,怎会有如此淡然的定力!
欧阳忠义不禁心内一寒!腕力陡增,八朵剑花瞬间变为十六朵,飞旋更为迅疾,整个阁楼竟如朝阳初照遗针可寻!
黑衣人居然视若无睹,平静如斯。
浑身破绽却无一破绽!
最终沉不住气的还是这位舞剑者。
一声断喝!阁楼倏暗!剑花化做剑星,直点黑衣人左胸要害!黑衣人举刀一格,欧阳忠义即时变招,长剑化做一道匹练,拦腰疾斩!
黑衣人大吼,双脚一跺,高大的身躯拔到半空,身子一折,断头刀电光般直劈而下!
欧阳忠义剑走偏锋,以柔克刚,将刀身往斜里一带,只一下,便试出黑衣人内力雄浑,只能巧取不可硬拼。
主意己定,运剑如风,连刺黑衣人周身要害,黑衣人神色不变,刀随腕舞,“叮叮叮叮”清脆之声不绝于耳。将欧阳忠义来剑尽数拨开,最妙的是,每一格都触在剑身平侧而非剑刃,断头刀丝毫未损,欧阳忠义更加心惊胆寒,情急之下,剑横扫,黑衣人复举刀格住,欧阳忠义暗喜,右手掌心内力疾吐,剑身以“粘”字决紧贴在刀身上,黑衣人冷笑声中只一抖腕便将金剑震开!欧阳忠义只觉虎口一麻,几乎把握不住!身子亦随力道踉跄后退,顿时面如死灰!
黑衣人撤刀笑道:“三年的心血,我看你是白费了!”
欧阳忠义叹息,抬眼望向黑衣人,左手轻点,看似要说什么,一字未吐,一枝精巧的金镖由指间激射而出,直取黑衣人面门!
黑衣人更猝不及防,向后一仰,整个身子平飞出去,欧阳忠义隐见射中,心内狂喜,双足一点,如影附形,长剑直刺黑衣人小腹!
黑衣人暴喝一声,金镖竟脱口而出!
欧阳忠义只觉手腕一痛,金剑落地,几乎同时,他的脖子透骨一凉,黑衣人的刀已划完了一道雪亮的弧线!
“果然……是、沾身立死…断头…刀………”
从他的嘴里发出声音,同时涌出鲜血。
“你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句是——见血归鞘。”
黑衣人这样说,并不抹去刀上的血迹,反手插入鞘中。
欧阳忠义没有搭话,就在黑衣人插刀入鞘的同时,他的头滚落在地,脖腔中鲜血标出,极不情愿的栽倒下去。
黑衣人俯身提起他的头,他的眼还未合上。
黑衣人盯着他道:“欧阳忠义,你工于心计,因此你所练的武功便多花哨悦目,你忘了练武最大的根本,那就是——功力。”
欧阳忠义心悦诚服,闭上了双目。
黑衣人眼见宿敌殒命,目视良久,神情却愈发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