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已经睡下的文若薇,骤然坐起身来,微白的面容有些惨淡。三娘已被仆妇抱下床,安置在不远处的小床之上,面上虽然平静,但额头上细密的汗水,昭示着她刚刚自己做了一场噩梦。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情?安慰着自己梦境与现实多半都是反着来的,却又不禁想起大郎出生之时,公爹的师弟曾经悄然而来,又仿佛乘风而去,只留下一绢谶语“当知天命难违,五子归边,仅余一嗣。死生已定,半数难回!陨蛟舞凤,声威不堕;二嫡难共,兄无善终。同室操戈,自食恶果。兄终弟及,父死子继,薨而无后,亦是天数。轮回命数,自此而终。甲子当有真命出,皎皎河汉归一人。蛟鸾扑朔,三子共生。风雷云动,褪蛟化龙。凤归于天,青鸾同休。应龙云隐,幼龙升天。”
如今已近二十八年,自家只不过两个儿郎,又是哪里来的五子。自家夫君,倘若不是拗不过自己,只怕连三娘都不会有。而自己生下三娘也远比初先后产下二子更为困难,莫说再生两子,就是只生一子只怕也是万万吃不消。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虽然凭借着四品壬水内气保持着远低于年龄的容貌,可自己真的已经四十二岁了,老嬷嬷都说夫人过了四十岁再产子,可当真是危险得很,前些年陇右就有一位四旬老妇难产而亡。可这老道长前半段谶语分明说的是白氏子嗣存续之事,自己只有二子在膝侧承欢,想必二子都能平安一世。后半段隐约说是自己酿家,同室操戈,自己这个姑母还在,哪个小子敢兴风作浪?三哥当年继位之前,公室君位争夺不休,父杀子,子弑父,兄杀弟,弟弑兄,搞得整个北凉乌烟瘴气近二十年,以至大权旁落,上卿以臣弑君,操持君位更迭。想当初,自家君父原本满腔热血的坐在公庭君位之上,正要大大展身手扫清积弊,却被乱臣贼子毒害。还好有近侍带着君父毒发之前交付的北凉公宝玺,冒死找到当年在陇安关做将军的三哥,陇西秦邑到陇安关不过两百里,自家暗卫几乎全数折损。当时还不是公爹的白老将军手下四万边军,只留下一万守关,其余全数交给了三哥。三哥更是第一时间便写了国书给赵国大君(因为是三家分晋,所以洛阳是没有给正是的国书,茅土什么也没有,只是默认代赵,梁魏,张韩的统治,区别于公侯伯君子的君称为大君),同是帝颛顼苗裔,就算离着共祖伯翌也不是很远,赵国大君也是亲率数万兵马援护,一路诛杀叛党,杀回了陇右,坐稳了君位,更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以北凉公的身份尚帝(族)女的北凉君主。这些当然都是三嫂芈浣和娘亲与自己说的,而随后二十多年三哥更是重用公爹以及伊,王(王宁,四声,本命小倔)二卿,开拓四百里关西,南收渭阴(山南水北谓之阳,山北水南谓之阴),东并河西,才有了如今的北凉。临终前更是让两位侄子在宗祠内列祖列宗牌位之前,由自己见证许下重誓,永不得手足相残,违者除氏(赢姓文氏,赢姓代氏这个是编的,赢姓秦氏,赵氏→史实),不得入宗祠,还要受挫骨扬灰之苦,永无魂归之处,安魂之地。公室嫡脉除了自己三人,难不成三哥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还有别的子嗣?可即便有,不掌兵权,又有什么资格和自家两位金册玉碟之上留名的大侄子争夺君位?
可若是两件事情都不可能发生,难道公爹的亲师弟是来消遣自己不成?自伏羲氏演八卦,分天地阴阳五行,开创内气修行之法。只有两人惊才艳艳,一人乃是一千三百年前的道祖李耳,新立了两仪真气修行之法。道祖西行化胡之后,门下大弟子在现今赵凉边境真武山,以道祖所传道经,易经为根基开宗立派。观阴阳,识命理,自有妙法勘探天地风水,众生命格。采日月精华,修习道门两仪真气。和大殷末年西行,昭文王之时白马而归的地藏老法师传道中原的白马寺并称道出真武,佛出白马。而另一人则是道祖隔代弟子,天生不仲尼,万古如长夜的孔父丘(孔子氏取自孔父嘉,这样应该不算错吧,毕竟改了朝代年代,略做更改区别于正史,罪过,罪过)。据传孔父丘年轻时游历天下,偶然找到了道祖所留万卷藏书,借道祖三经中的德经一日顿悟。一言有教无类,开天下万民修行之路,自孔父丘之后天下无人不能修行。道门修先天缘法,佛门修功德信仰,解梦除厄之法,各有所长。而儒门修神,据传孔父丘临终之际口含天宪‘吾养浩然气’,以一生修为作根基,构筑了一道不在五行中的浩然气。门下七十二贤人,广收门徒传授孔父丘孕养精神之法,人人都可凭借己身努力成为儒门神修,建立自身与浩然气之间的联系,以自身精神不断温养壮大浩然气,而浩然气在壮大的过程中也会不断反哺所有孕育之人,必要之时也能凭借联系将浩然气的一部分引为己用。五百年来,所有既无先天道缘,又根骨不佳之人都会选择修神养气之法,而浩然气也是在无数人的孕育之下日益壮大。而自家公爹乃是道门鬼谷一脉,号称天地万物自有其规律,我自以纵横捭阖解之,对于命理之事颇为高深。除此之外,传说还有大越昭文王曾经借阅过道门易经,更是将之推演到前无古人的地步,只是年代久远,无人亲眼见识过,只能权且当做一则野史趣闻。而自家公爹乃是道门三十六峰鬼谷峰峰主的关门弟子,虽未拜师,但公爹年轻时确是得了老人家羽化之前的亲自传道。而公爹的师弟乃是现任鬼谷峰主代师收徒,代师授艺,而鬼谷一脉在道门之中观人命格稳居前三。文若薇越想心思越乱,究竟是老道长观命有误,还是另有玄机?就在此时,三娘哭了。文若薇看了三娘身下,尿布并不脏,知是孩子饿了,便抱起孩子将衣襟拉开,解下一边亵衣给小白荨喂奶,此时已经接近辰中。。。
目光回转到接近寅初的阳关战场,步军军阵之内。四周大盾兵的两米包铁槐木大盾如同城墙一般耸立,长戈斜支在地上,戈上击刺微微泛着寒光。军阵之前五百步聚集着约有万余青羌骑兵。西边三处靠后的营寨,已经隐隐透着火光。场面有些说不清的安靖,五百残骑刚刚退到阵后在马上小歇。吴峥的亲兵已经充做传令兵,骑兵阵后静立马上,五十步后的第五标的劲弩兵被标率分为五排,由标率负责指挥。大盾兵在最前方,身后就是长矛兵,再后五步是蹲在地上的刀盾兵,而再之后五步便是是投斧手。而青羌军分出一部分做为游骑散开之后终于动了,近一千骑兵在千夫长的带领下发起了冲击。就像狼群一拥而上撕咬猎物一般冲来,四百步,三百步。两百步。原本视野里豆大的人马,已经变得逐渐清晰,率先发令的是劲弩兵标率余卫疆“射”一千余劲弩抬高,激发,冲在最前方数百青羌骑兵过半北射落马下。取箭,装填,上弦,五息不到,标内千余人一致劲弩指地“举”,“射”端起弩机,向上微举,重甲轻唳又是一轮齐射。只是这一次面对稍微散开的青羌骑,就只有不足百人落马。再度装填完毕,余卫疆并没有下令齐射。吴峥双目圆睁高声发令“掷”,投斧手们将上千柄战斧奋力的掷出,在空中划出一条条优美的弧线,狠狠地砸向了冲阵的骑兵,如同割麦般直直倒下了进四百人。青羌骑兵没有人停下,在部落里,冬天要冻死的不知道有多少人,麻木?漠然?不,他们只是回归了父神的怀抱。话虽长,事实上还没没过两息。“顶”吴峥两声紧凑的命令几乎一齐发出。长戈兵双手紧握兵器,借着大盾支撑45度斜指向前,肩膀向前帮助大盾兵顶住大盾。最后的数百骑就像疯子一样发起了自杀式袭击,三四百斤的重量直挺挺的撞向两米高的大盾,也有部分骑术高超的青羌兵想要驭马越过城墙一般耸立的大盾。声声闷响不绝于耳,等待这双方的结果只有死亡,三都大盾兵以及组成的盾墙无一人退却,步军遇骑兵只有结阵对敌,无数死人用生命验证了这个道理,逃只有一死,真正能够活下来的百不存一。而骑兵失去了速度更是只有一死,战将全凭马力多说的正是武将在乱军中纵横驰奔靠的便是胯下宝驹,只要失去了速度,便只有被围杀的悲惨命运,骑军冲阵亦是这个道理,轻骑兵的战斗速度几乎决定了一切。只是他们的对手是北凉耗费重资打造的重步兵,长戈击刺洞穿了百余青羌人马,只有约莫两百骑最后撞在了大盾之上,当我的速度乘以质量,我将不可阻挡,青羌骑并不知道这个道理,而横亘在面前的盾墙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阻挡。一时间骑步碰撞,轻者骨断筋折,重者立即毙命。撞过大阵者不是没有,只是即便撞过大阵刀盾兵最少都是一伙人蜂拥而上,乱刀砍死。而高高跃起的骑兵不是被大盾绊住后蹄,就是被三米长戈划伤战马,重重的摔在大盾后不远处,这样的速度之下,直接摔断了颈椎。更有被自家尸体带倒的青羌骑直接腾空,砸在了盾墙下部,连带大盾后数名协防的北凉士兵也跟着一起遭殃,或是手臂脱臼,或是不幸的被这些个倒霉鬼拖着黄泉路上再战一场。说时迟,那时快,从千骑出击到阵前再无一个骑在马上的青羌骑,不过盏茶左右(茶凉,代指五分钟),“备”吴峥手中倒提水火棍,指挥若定,劲弩兵身前预备军当时便有人冲上前补位,一千余刀盾兵也是快速将盾后敌我尸体分别拖开。自家伤兵同样在预备兵边上,若是脱臼之类的轻伤便要退下去,站在重伤兵卒附近照看,虽然战时每一分战力都弥足珍贵,但是勉强为之只会害人害己。轻伤或是扶着或是抬着重伤军士,像盾墙侧后方走去。至于青羌骑则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不管死还是没死一刀补上拖走,刀盾兵相当迅捷的清场只百息就已经完成。刚刚只是第一波的试探进攻,如果千骑撞开大阵,只怕现在上万骑兵已经正面强冲。青羌人不是傻子,就算是傻子只怕虽然不懂,却也会牢牢记住肉好吃,骨头难啃的道理。“击”随着吴峥下令,刀盾兵左持圆盾,右擎铁刀向盾墙跑去,盾墙上三处士兵再都率带领下向两侧散开,三都刀盾兵各自出阵,看着青羌骑就一刀斩到脖颈,青羌骑军内隐隐有些骚动,只是稍后便安静了下来。而刀盾兵前出五十步尽力在补刀之余,将战斧带回。只有少数人很不幸被诈死敌骑砍伤,在突然听到鸣金后刀盾兵立即后撤回了阵中。“结圆阵!”吴峥高呼,亲卫紧随于后大声传令。只见青羌骑分为两批,在两个万夫长带领下奔马杀来。人马过万,无边无岸,乌泱泱的一片杂色皮甲如同涌动的洪流。原本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安静的伫立在战场之中,此刻也是骤然跑开。
六千北凉铁甲步军,亦是快速结阵大盾长戈在外构筑了第一层防线,中间刀盾兵围了两圈。正中乃是主将吴峥,北侧投斧手,南侧劲弩兵,亲卫持圆盾环绕身边。五百余北凉骑再度脱离了大阵的护佑,游曳在外,而在此时一名黑甲传令兵带箭赶来,骑马直入军阵来到吴峥身边。还未跪地便被水火棍交与亲卫的吴峥扶住双肘,“快说何事,战时哪里还有那么多事!”吴峥略显焦急,等着他的回话。
声音有些含糊,“轻骑东撤,大军至共击青羌。”话语间十分急促,仿佛催命一般,吴峥右手拍了拍传令兵肩甲,“下去休息吧!”却只觉得左手一沉,用力抬起,却只看见身后之箭已经从右胸前透出,脖颈上白色领巾已经黑红一片,只有一丝白色,甚是乍眼。不用去试鼻息,三品上的修为脸对脸已经足够知道一个人是死是活,他死了。他什么时候死了,他刚刚还活着的啊!遗体平放在地上,为他阖上双目,二十来岁上下的一张面容已无血色。已经杀近的青羌骑,让吴峥没有时间感慨了。
一部约和两千骑正面直撞,另一部万骑在侧翼杀来,五百北凉骑同样在侧翼游曳牵制。原本准备决死一战的标率,得了吴峥军令,不在正面阻拦,向东北方奔走,青羌主力也是分出了两名千夫长带队追杀。青羌大军终于开始狂奔了,骑步之间的正面碰撞就像矛与盾一般,要么尖矛捅穿劣盾,要么刺在重盾上的长矛承受不住而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