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江湖上以一敌多,凶险至极,被围之人,必然为了防止他人围拢靠近,不停地挥舞手中武器,形成防御之势,近之者非伤即死。
然而,对于赵尉松这种级别的剑客来说,仿佛下棋一样,初学者下一步算一步,不计后果,中等水平可以多算几步,知晓三五步内的斗法,高手则全盘谋划,每一子皆有用处,针锋相对,寸土不让,而炉火纯青的大家,不但谋全盘,更加重视盘外的战术,攻敌攻心,棋子未落,心胆已丧,胜负自然成了定数。
赵尉松面对十余高手对战的险局,心知非奇招不能制胜,若不能杀败眼前包括游光珏在内的这十二人,纵然杀了其中十一人,被最后一人所杀,也只能算是失败。
为了赢,他宁愿身赴险境,被十一人重重围住,这时极其容易腹背受敌,但这也是同时离十一人最近的地方,近到每个人离他都只有一剑之地。
他手持青芒利剑,夜色中,静默不动如一尊立佛。
那一刻,赵尉松想起了年少时的成名之战。
暗夜,破庙,大雨,瓢泼。
初出茅庐的少年,负剑在庙下躲雨,鞘中的冷艳霜刃,还未曾嗜血,苦练多年的剑法,夜里正好挑刺庙中恼人的飞蚊。
八匹飞骑破雨而来,一个女子被缚在马背,声嘶力竭地呼喊求救。
当首的大胡子哈哈笑道:“破庙中让你叫个爽快!”
少年挺身而出,一脸怒色,喝道:“放下那女子!”
大胡子狂笑不止,举起刀,道:“这小白脸,老七你好这口,给你了。”
另外七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斗檐下的笑容狰狞可怖。
少年丝毫不紧张,毕竟他曾一剑刺穿过七只飞蚊,比人的反应快得多的蚊子都躲不过的剑,在雨夜中,低声鸣响,如渴望饮血的剑魂。
下了马的八个人,将那女子扔在了泥泞的地上,浑身污泥。
八个蓑衣大汉提着刀,围住了少年。
大雨愈发猛烈,倾盆泄下,浇淋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少年视线愈渐模糊,眼睛里流下的雨水,遮蔽了视线。
他干脆闭上了眼睛,不用再多想,每只蚊子的位置都固定了,只有飞舞的蚊子才需要睁眼看。
此时视线已不再重要,固定在八个点的蚊子,都已经是垂死的蚊子,而送他们死亡,只需要一剑。
一剑刺出,如雷光火石,在雨中挥舞了一圈,将雨水削得断流。
雨水继续落下,融进了丝丝缕缕鲜红的血液,落在地上。
哀鸣,痛叫,捂着眼睛,乱舞狂刀,八个人陷入了癫狂。
每一个人的眼睛都看到了那极快的剑光,随即眼中的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入骨的刺痛从眼睛里爬出来啃噬着大脑。
少年不明白这些人的身份,只记得师父曾告诉他,下了山,多交朋友少结仇,所以为了秉承师父的训导,只能下手杀光这八个结了仇的人,死人自然是不会再结仇了。
江湖上,从此少了一伙自称鳄鱼帮的劫匪,多了一对剑法无双的神仙眷侣。
想起常常缠着问自己一个问题的夫人,温柔的言语似在耳畔:“那一夜,你为何愿意冒着生死危险,救我一个陌生的女子?”
暗夜的大街上,只听赵尉松喃喃自语:“以前我从不知道答案,以为只是少年意气,今天我才明白,没了你在身边,我早已活不下去。”
“杀了这十二人,我就回去了。”赵尉松语气平淡,如下地干活的老农夫跟屋里酣睡未起的老婆子告别。
游光珏冷笑道:“莫痴心妄想了,还是乖乖地服药,让你有命回去。”
双方在夜下僵持已久,一个黑影按耐不住拔剑欲上。
赵尉松飞剑刺出,那黑影剑未出鞘,闷声倒地,眼睛中充满了惊惧的神色。
那剑尖沾着鲜血,已经回到了原地,出剑,收回,速度之快,仿佛从未动过剑。
只有一道青芒在夜色中飞舞,顷刻间回到了赵尉松的手中。
而躺在地上的黑影人,只见剑刃挑断了他的手筋,筋肉几乎断连,利剑向上抽刺,开膛直至咽喉,死状惨不忍睹。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连刺三处要害,世间能做到如此的剑道高手寥寥无几。
“不愧是天下第一剑客,果然剑法出神入化,想不到十年不闻赵剑宗的剑,曾在江湖上出鞘,如今依然锋利如初,令人佩服!”游光珏抚掌赞叹。
赵尉松恍若未闻,眼神中紧盯着近身的剩余十人,无论哪一个只要敢擅动,便以快剑斩杀,如此,与十人的对局便成了一对一的车轮战。
只是,他只有一次机会,每杀一人,只可一招致命,万一没能一剑封喉,立刻身陷绝境,前后左右均会有高手围攻而来。
另一人不信邪,暗暗运力,准备一跃而起,利用轻功飞开这一剑的凶险距离。
赵尉松没等他抬足,青芒已到咽喉,一剑刺穿,横划而过,连杀三人,人人喉咙处割破寸许深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
游光珏骂道:“一群蠢货,不会一起上吗,非要一个一个动,他自然一个个将你们杀绝了!”
剩余七人听到此言,互相眼神交汇,一同举起了手中的兵刃,齐向赵尉松杀来。
游光珏见他剑法实在厉害,不由动起了歪心思,拿出怀里蛊门同袍赐给的毒迷药丸,弹向赵尉松的脸上。
赵尉松低头躲开暗中飞来的药丸,挺剑而斗,连刺七八剑,重伤了对面的两人,自己后背上也中了五刀。
面对多名高手,他的处境凶险至极,剑纵然快极,毕竟是凡人,如何能敌众手?
赵尉松又伤对方一人,自己已被砍刺十余刀,血喷涌而出,衣衫尽湿,黏在身上,热血被夜风吹拂,立刻变得冰冷无比,寒意逼人。
赵尉松兀自支撑着,剑速丝毫不见减缓,只是力度已经大大削弱。
对面还有四人,远处站着看戏的游光珏。
大喊着“我跟你们拼了!”纵马奔驰而来的丁自祯,看到赵尉松腹背受敌,举着长剑,视死如归般冲锋过来,被游光珏一个暗器击中,掉落马下,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赵尉松咬牙道:“还有五个,杀完就回去了。”
游光珏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又露出了惯有的油腻笑容,道:“差点让剑宗一网打尽了,快点上去结束了他。”本以为稳操胜券的他,没想到因为这个中年老剑客折损了四名高手,重伤倒地不起三人,回去恐怕难逃责罚。
“慢着。”一个瘦削如杆子的汉子出现在大街上,病怏怏地走过来,话语有气无力,倒不像劝人手下留情,反而有点“慢着点杀,好好折磨一番”的感觉。
游光珏抬起眼皮望了他一眼,道:“苦脸,你不跟着小姐,来这里做什么?”
苦脸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道:“小姐半路逃走了,我回祖庭恐怕难逃一死,只好来这里找小姐。”
“找小姐?你找大姐吧你!我看你是找死。”游光珏对他似乎十分不耐烦。
苦脸附身在他耳畔低语数句,两个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形成了十分滑稽的场面。
游光珏疑惑道:“你当真觉得这样可行?”
“我那里是烂摊子,你这里何尝不是,你我回去就算不死,也要受那万虫噬心之苦,你愿意受那个苦?”苦脸道,两道愁眉紧锁,一点不见舒展。
游光珏沉吟了一会,道:“如此可以,但必须保密,只得你我二人知道。”
“这个自然。”苦脸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