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县衙之外,鼓声隆隆地响起,急促地穿过庭院中的雨幕,传到了大堂上。
凌云心中讶异,此时已是傍晚时分,这个世界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谁会这个时候来击鼓鸣冤?转头望了胡芍一眼,她眼神中也充满着奇怪。
胡芍道:“看来王大人业务繁忙,这把伞暂且借你一用,我去后院躲躲雨。”说着,她将手中一把黄色油纸伞,扔给了凌云。
凌云接过伞,只见伞上干燥无水,看来胡芍在下雨前已经来到了县衙,笑道:“居然知道体贴老公了,不错。”
胡芍不解“老公”的意思,讶然道:“你说什么?”
“夸你贤淑呢。”凌云道,心中道,“还好听不懂,不然又要挨毒针扎。”
胡芍心知他没什么好话,瞪了他一眼,不再理睬,走入后院,后院有抄手游廊连接着各处院子,不必担心被雨淋湿。
打开县衙大门,门外是脸色焦急的王妈,急忙道:“大人,雪夫人派我来县衙找你,让我告诉你,紫若被人劫走了,请你快点回去。”
凌云心中大惊:“必然是洪景潇一伙人来劫走紫若,上次派了两个杀手过来,这次恐怕命在旦夕。”
若是之前万仙楼上,洪景潇带走紫若,凌云绝不会着急,本来就是他的婢女,虽然可惜一个佳人落入他人之手,但凌云内心的傲骨让他不愿强挖别人的墙角,抢来也没意思。如今这负心汉杀心已起,一次不成又来一次,可见将紫若劫去杀害的可能性极大。
凌云冲入雨中,连油纸伞都忘记拿,掉落在地上,王妈撑着伞跟在后面,被远远落下。
凌云忽然想起自己能够凝固这个世界,固然此时不知紫若生死,先把时间停下来,至少有一线希望。
静止了时间之后,回到了小楼,穿墙入室,只见雪珠焦急地坐在屋内桌子旁,神色愁容满面,手中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凌云抽出纸条,上面写着“如想救人,来凤栖山,风雨亭下,佳人相候”。
读罢,凌云猛地一拍桌子,心道:“洪景潇必然以为我已经凌辱了紫若,所以只杀掉她还不过瘾,想以她为人质,将我引过去杀掉,真是无毒不丈夫。”
不过,世界已经静止,凌云不急不忙地从屋里找了把伞,大步流星走向东城门外的凤栖山。
凤栖山此刻笼罩在雨幕中,无数悬停的雨珠挂在山路之上,从茂盛的枝叶中透出一丝昏暗天光,不规则的雨珠折射出多面晶莹的色泽,仿佛千千万万颗珍珠织成的珠帘一卷卷地挡在山路上。
凌云冒着雨珠前行,身体早已湿透,纵然用伞遮在身前,也无济于事,而后索性不再撑伞。
山路漫漫,拾阶而上,山门处有一块石碑,简单地刻着山上名胜的位置,风雨亭位于后山。凌云穿过山门,沿着半山绕了个大圈,目光透过层层雨珠和草木遮掩,眼前就是风雨亭,亭下空无一人。
凌云好生奇怪,难道那张纸条是调虎离山的骗局?凌云在四处寻找了一个遍,山上并没有人,如此大雨,山路上的行人早已各处避雨去了,此处后山,人迹罕至,更何况大雨之时。
凌云不敢恢复静止的时间,一旦世界恢复,紫若将命悬一线,如今时间停下,拖延多久都不会出问题。
凌云想起自己从小楼走到风雨亭,足足两个时辰,而王妈跑去县衙告知自己,加上停止世界的时间,不过几炷香的时间,如此看来,劫持紫若的那伙人应该还没来到凤栖山。
凌云走下山去,仔细查看了山门外的地形,从城东门过来,只有一条大路。他们若是劫持了紫若,必然赶着马车,否则容易被人看到麻烦误事,加上暴雨倾斜入注,没有马车寸步难行。
凌云沿着那条大路,搜查每一辆停在路上的马车,掀开六七辆马车的帷幔,车内要么坐着妇人,要么坐着一家老小,要么空车放着一些货物,一无所获。
直到一辆马车,车前一老一小,带着斗笠,披着蓑衣,头低低地垂下,赶着一辆马车破破烂烂,散发着农家粪肥的气息。
凌云掀开帷幔,里面放着一个白色的大布袋,刚要失望,忽然鼻子里钻来一阵熟悉的香气,正是布袋里传出的气味,连忙打开了布袋的绳结,浑身动弹不得的紫若正躺在布袋里面,一脸惊恐的神色。
凌云嘿嘿一笑,将紫若从袋子里背了出来,然后找到后面一辆干净整洁的马车,将紫若放到车厢里,如此大雨天,凌云固然可以停止全世界,却只能缓缓地背着紫若冒雨走回小楼,还是借辆马车坐回去舒服一些。
车厢里还有一个富家小姐,年龄只有十岁上下,一身素雅的白绸,呆呆地倚着车窗,眉间似有无限心事,与这个幼小的年龄并不符合。她此刻和整个世界一样,凝固着如同一幅画一样一动不动。
凌云回到那辆臭烘烘的破马车上,看到赶车的一老一小正是神足教的神行大小二太保,心中生出恨意:“我与你二人无冤无仇,不但偷袭我,还抢我的女人,实在可恶。”
凌云抽出那个老者腰间的匕首,挑断了两人的脚筋,这两人正是以速度见长,如今断了脚筋,等于废掉了他们的武功,以后再也偷袭不了了,相比别人,凌云的手段已经好多了,江湖上抓住这种专擅偷袭暗杀、劫持人家妻女胁迫之人,动辄断手断脚,砍下脑袋也不足为奇。
然后,凌云将一老一小二人装进了白色的布袋,扔进臭气熏天的车厢里,兀自回到了后面那辆车上。
赶车的车夫是一个瘦弱的汉子,眉头紧皱,似乎正为某事发愁,奇怪的是浑身肌肤松弛耷拉着,仿佛穿着一层大号不合身的皮衣。
凌云感觉这一主一仆有些奇怪,并未多加思索,钻进车厢,提起擦干血迹的匕首,轻轻地伸手抵在小女孩的胸前,弹指恢复了世界。
小女孩惊讶地看着他举着匕首,对着自己心口,并没有像一般受到惊吓的孩子一样大喊大叫,而是平静地说道:“你是坏人?想做什么?”
旁边的紫若讶异不逊于那个女孩,她刚才还在布袋里担忧被送去何处,如今坐在马车里,旁边是凌云,心里不由多了几分感激。
凌云倒是有些惊奇,这个女孩是如此镇定自若,透露出一股骨子里透出来的高贵气息,令人不敢亵渎,不由得将匕首往回缩了一点。
凌云低声道:“叫你的马夫掉头,回城就放了你。”
小女孩漠然道:“若是不掉头,你会杀了我?”
凌云道:“没错。”
“那你动手吧,正好我已生无可恋。”女孩闭着眼睛,露出雪白的脖子,一副引颈就戮的坦然模样。
凌云苦笑道:“怎么遇到这么多一心求死的女人?你这么小,活着不好吗?”
小女孩冷笑道:“活着,触目所及,全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就算你不杀我,等马车到了那里,我也会是死尸一具。”
“难道外面那人不是你的车夫?”凌云疑惑问道。
“是我的车夫,也是押送我赴死的监守。”小女孩有着超脱同龄人的成熟与世故。
“为什么要杀你?”凌云感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谁会对这样一个年幼的小女孩痛下杀手?
“为什么杀我?你不如问问他们,为什么杀我爹,为什么杀我奶奶!”小女孩嘴角露出难以言喻的笑容,一笑间似有千行泪,充满心酸与无奈。
马车外面大雨倾盆,雨声夹杂着马蹄声,嘈杂无比,纵然小女孩放大声音说话,外面那个瘦子仍未察觉。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车外马夫高声道:“小姐,前面一个岔路,古冥通他们走错了,怎么朝着另一条路去了,我上前问一问,您安心呆在车上。”
凌云大惊,这个小女孩及瘦子居然是神行二太保的同行之人,放松的匕首又提到胸口。
小女孩若无其事道:“那你去吧。”
车厢外传来马车夫抖擞着蓑衣,跳下马车,冲进大雨中的声音。
凌云对紫若道:“你好好拿着这把刀,小心这个女孩子,她所言虚虚实实,骗人的居多,切勿相信,我去赶马。”
紫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神望着凌云,充满了无奈,凌云才想起她被荆麻所刺,无法动弹说话。
凌云抓住小女孩,道:“不好意思了。”两人一同掀帘来到了驾车的位置,凌云提起缰绳,调转马头,他技术并不熟练,但这匹马十分通人性,感觉主人摇动缰绳,立刻拉着车掉头到回城的方向。
那个戴着斗笠的瘦子并未察觉马的掉头,正向前冒雨奔跑,想要拦住前面那辆走错岔道的马车,直到听到身后一声“驾”,才看到自己的马车掉了头,在雨中狂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