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两人今晚便要成婚,紫若再也坐不住了,心痛如割,可她又能说些什么?自己只是一个卑微的婢女,谁会在乎她怎么想?
“原来是我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是我多想了公子!”紫若望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洪景潇,将那香囊轻轻地摘下,放在椅子上,走出了聚义厅。
聚义厅里本来就昏暗,此刻人声吵杂,更无人察觉到坐在末位紫若的离开,看她背影,还以为是上菜的侍女走了出去。
紫若走出聚义厅,外面是一片空地,四处埋伏着的刀斧手早已退去,此刻外面只有几个把风的哨子。
紫若避开哨子,沿着一条荒僻的山间小径,失魂落魄地走着,眼泪情不自禁地掉了下来,心里一阵阵绞痛,想道:“当初救我做什么,若是在青楼里用茶碗碎片,割颈死了,今天还会这么难受吗?徒增我一段痛苦。”
她捂着绞痛的心口,蹙眉如锁,泪已成行,痛哭道:“我好恨啊!”心中想起双亡的父母,想起年幼的自己来到侯府,豪门深似海,这些年当婢女受的委屈,一心一意追随二公子,如今却惨被捐弃的无奈。
紫若心中的苦恨,何止千万!
一恨父母太傻,枉然殉国,留下孤婴在这痛苦人间,为何不将自己一并带走!二恨公子无情,既然不能迎娶自己,何必一路上山盟海誓,做不到为何还让自己平生这么多期待,那些空洞的承诺,聚义厅里他为何全然忘记,一句不提,任人安排这一桩婚事。三恨自己痴妄,本是一名婢女,自己守着本分而不痴心妄想,何必将风流公子随意的承诺太当回事,好傻!好傻!……
她痴痴笑着,眼泪顺着微笑的嘴角流下,咸咸的味道,原来这就是母亲跳崖之前的想法。自己一个婴儿,啼哭不停,尚且挽留不住母亲,今天自己没有一点牵挂,这个世间有什么值得留恋呢?
山路陡峭,旁边便是万丈悬崖,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山风轻轻拂动紫若的衣衫,泪痕干涸,发丝缭乱。
“爹,娘,女儿实在活不下去了!这人世间太苦了,我们一家人地下相会吧,我好想念你们!”
紫若嘴唇喃喃地念道,泪已成千行,纵身一跃,轻盈如一瓣萎落的花儿,消失在漫山的云雾中。
“抓住了!”一个小孩子在悬崖峭壁上爬行如飞,抛出一根粗藤蔓,捆住了崖上掉落的一片白衣。
“是个女人,已经吓晕了。”小孩子大喊道,提着那一捆藤蔓,飞速地从几百丈的悬崖上爬下来,地面上一个老头抽着烟袋等着他。
老头解开藤蔓,将那个白衣女子从中解救出来,放在草地上,从怀里掏出十来张白纸,上面画着人像。
仔细比对了一番,老头微笑着拍了拍小孩的脑袋,道:“赚大了,这可是悬赏五千两白银的紫若,比赵尉松还多一千两!”
小孩喜出望外,道:“想不到送上了门,那我们还上山吗?”
老头剧烈地咳嗽着,道:“上山莫不是送死?先挣了这五千两再说。”
两人将白衣女子用一个大布袋装了起来,背到山脚下。
此处离靖南县就算骑马也足有五六个时辰的路程,于是老头找到附近农户,花了一两银子和二十两押金,雇了一辆破马车,将装着女子的布袋放在车厢里,奔往靖南县。
随着马车一路颠簸,布袋里的紫若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密不透风的袋子里,惊惧不已,马车疾速奔驰在崎岖不平的泥路上,身下的硬板磕到身上十分疼痛,让紫若确信还活着并且被人抓住了,连忙挣扎起来。
听到一个小孩子的声音道:“师弟,她还活着,想要钻出布袋,怎么办,要不要打死?”
老头咳嗽几声,笑道:“我的傻师兄,你不是有荆麻吗,每两个时辰扎她一下,就动弹不得了。”
小孩子恍然大悟,紫若感觉不妙,身上被人用荆棘一类的尖刺扎了一下,不甚疼痛,只是身体立刻变得麻木,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嘴里舌头也麻木着说不出话。
老头一路驱车,咳嗽不止,心道:“唉,我才二十出头,得了怪病,变成这副鬼模样,身体竟成了一个糟老头子,连那个功能都丧失了,看到这等美女,居然连色心都没了。”
这一老一少皆是神足教的门下,神足教以行走速度极快著称,擅长轻功,天下前十名神行之人只有一位不是来自神足教,可惜这个门派太过重视速度,其他功夫较弱,江湖上绰号三十六教,意思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讥讽该门派打不过就跑,无人能追上的作风。
老者名叫古冥通,容貌如老头,实际上只有二十来岁,身患怪病,初入门派之时,速度乃是天下之绝,可惜得病后速度缓慢许多,被多人超过。
小孩看上去容貌如孩童,实际上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只是他在娘胎时,因母亲发了高烧,将他烧成了傻子,长大后智商仍停留在四五岁之时。但是他手劲极大,速度极快,人称魔童,无人敢惹,生猛如虎狼之辈。
驱车六个多时辰,从白天一直驾车到深夜,终于来到了靖南县,凭着手中缉拿的画像叫开了城门,一路送到万仙楼。
孙逊早已听闻神足教的威名,此刻听到下属敲门报告,两位奇人带着要犯上门求见,心中大喜,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赤着双脚,冲出房间。
孙逊叹道:“二位相貌异于常人,果然是能人异相,人不可貌相啊!白天我已得到信报,听说二位抓住了要犯紫若,不知现在何处?”
古冥通道:“将军,五千两准备好了吗?”
孙逊一愣,见他如此直接,心知江湖之人,不拘礼节,并不以为怪,笑道:“当然。”说着,从怀中取出五张银票,道:“够了吗?”
古冥通嘿嘿一笑,接过银票,数了几遍,道:“够了,将军果然大方。”
孙逊知道此刻来不及找户部兑换悬赏的银子,所以拿的是自己的银子,他心知只要擒获洪景潇,交给朝廷,圣上大喜,莫说五千两银子,万两黄金也不在话下!更何况加官进爵,发点财还不容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笼络这两名江湖高手,他不惜痛下血本。
古冥通打了一个响指,魔童冲进马车,将装着紫若的大布袋子提了进来。
打开布袋,里面露出紫若惊恐的眼神,一路上,每隔两个时辰都要被荆麻刺痛一下,还要忍受饥饿和尿意,加上不知道绑住自己的是什么人,是不是要送去京城凌迟处死,内心几乎崩溃。
此刻,见到自己来到了熟悉的地方——万仙楼,紫若心里惊惧不已:“难道被那老鸨子派人抓回来,准备逼着我做官妓?”
之后,紫若被两名侍女从布袋中取出,送去了一个房间。
随即进来一名西域女子,摸着紫若的脸,反复盯着她观察,让她心里不由发毛:“这个高鼻子的外国女人想要干些什么?”
孙逊在房间里和众人商议如何设下埋伏,引诱洪景潇一行人来万仙楼。
阿依娜奇怪地问道:“我承认这个女孩很漂亮,可是能够吸引洪景潇不顾危险,来这里营救吗?他应该知道这里肯定会有陷阱。”
孙逊搓着大手,笑道:“不用怀疑,他一定会来,十四岁少年的心境我最了解,目前的困难是如何让土匪窝子里的洪景潇,得知并确信紫若在万仙楼,马上就要被充当官妓了呢?”
古冥通咳嗽几声,道:“我们师兄弟俩可以冒险前往,不过嘛!”他搓了搓手指,比划了钱的手势。
孙逊自然知道两人的意思,其他人有点厌恶这两人钱不离嘴边,孙逊却很喜欢,爱钱之人只要给够钱,反而没那么多麻烦,只是他怀里的银票也没了几张,不由觉得有点肉疼,道:“请二位先行前往通知,一千两银子我已备好,回来时候奉上。”
古冥通知道规矩,只有办成了事,活着回来才能拿到钱,于是准备前往神龙寨。
不料,门外冲来一名蒙面的探子,直到孙逊身边,附耳低语几句。
孙逊哈哈大笑,道:“二位不用冒这个险了,我前方探子已经发现洪景潇带着几名高手,已经下了神龙寨,往靖南县而来。”
古冥通奇怪地问道:“他们怎么知道这女子被送来靖南县?”
孙逊道:“二位可是租了马车前来?”
古冥通这才醒悟,原来他在租马车之时,农户看着他们朝着靖南县而去,这农户生活在神龙寨下,与寨中联络甚密,必定觉得可疑报给山上,让洪景潇等人得知了这个讯息。
由此可见,神龙寨深深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对于周围的百姓十分优待,所以总能得到关于官兵任何可疑线索,早早做好防备,使得历次剿匪铩羽而归。
“洪景潇等人估计已经出发三四个时辰,顷刻即到,请大家合力戮敌,到时候每人的赏赐,一辈子都花不完。”孙逊道。
白苍翁等人本来就是为钱而来,听到银子眼睛都发红了,道:“将军放心,老夫将全力戮敌,赵尉松这宗门败类尽管交给我,我必让他命丧此地!”
孙逊盘算着,对方大约十名高手,我方虽然只有五名,但只要阿依娜易容术不出纰漏,蒙混过关,必定可以擒拿住洪景潇。
于是,孙逊道:“洪景潇乃是首犯,大家不要因小失大,只要捉住洪景潇,我们就算成功了,不必恋战。”
紫若心中又惊又悔,没想到自己寻死不成,反而成了要挟的把柄,害得公子为了自己,要来闯这天罗地网,万一他出了什么事,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过,她心中又有一个隐约不敢挑明的想法,公子深夜奔袭,来万仙楼救自己,说明他今天没有结成婚,没有入洞房,到时候两个人一起殉情而死,总好过为了负心人难过而死,只是她不敢这样想,这想法未免太过自私。
其实,大部分沉溺在爱河中的女子,未尝不极度自私,哪怕一点爱,也不愿分给别人,动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爱到一身伤痕累累。
都知道这样不好,这样不值得,可是爱到无法自拔之时,谁能清醒地全身而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