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万仙楼里,尚未开门迎客,到处一片静悄悄。
一人驰马而来,飞身下马,提脚踏破门板,揪起趴在前台案板上昏睡的伙计,道:“孙将军何在?”
小伙计被门板倒地之声惊醒,睡眼惺忪,见是军爷,忙道:“四楼,天字号房。”
那人冲上了四楼,敲门道:“大人,大事不好!”
孙逊躺在女子的怀中,睡得正香,听到声音,翻身下床,打开了门,来者正是今夜值守的副官张瑞军。
孙逊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瑞军跪地行礼,道:“大人,今早我部有三名士兵被人虐杀在军营外空地之上,惨状实不忍睹,众兵丁有与其私交甚好的,便煽动士兵情绪,加上饷银已数月未发,粮草紧缺,很多兵丁每日伙食不能裹腹,因此纠结了数百人,浩浩荡荡朝着县城而来,想要劫掠靖南县城!”
孙逊大吃一惊,若是士兵结成队伍,劫掠烧杀县城,自己作为领军之将,罪责不轻,连忙披上甲胄,提起玉迫宝剑,喝令道:“速去县衙请王知县!与我等南城门集合!”
张瑞军领命,奔向县衙。
“各位,起床了!”众高手在房间里,被孙逊一声狮吼惊醒,飞速地穿衣,来到了楼下大堂。
孙逊简略说了士兵哗变之事,急催众人上马,一同奔去南城,摆平此次哗变。
路上,孙逊问道:“白苍翁,你剑法超神,可以用剑刺杀挑头闹事者。”
又道:“高公公,三位将士,还有阿依娜姑娘,你们但凭几力,务必让聚众的士兵散去,一旦兵散,则哗变不可成势也。”
靖南县固然与南缅接壤,中间还隔着数座大山,因此边防重军都设置在山中高地,就算驰援来此,靖南县怕是早已被攻占。
没多时,来到南城门,只见城门紧闭,城外人喧马嘶,无数士兵吼叫怒骂,聚众的暴戾情绪一触即发。
孙逊带着众高手登上城门,只见城下乌压压聚集着近千人,看来军营之中大部分士兵都极度不满,或主动或被裹挟着参加了此次哗变。
众兵丁见到主帅立于城门之上,声浪更涨,叫声不止。
孙逊吼道:“此次何人指使?”瞪着虎目,威严无比。
众兵丁竟一时无人再敢言语,生怕事后问罪。本来他们想要一鼓作气攻入城中,后来因为颇得人心、体恤下属的张瑞军副官决定出面,满足他们的要求,于是除了几个亡命之徒,没人敢做这叛逆之事,只在城门外聚众叫嚣。
一个满脸胡髯的大汉冲了出来,抱着一具尸体,放声大哭,道:“请孙将军看看刘达他们三人如何惨死的,我们众将士不辞辛劳,跟着您征战南北,可是要饷没饷,要粮没粮,饿着肚子都没什么,大可食虏肉、饮虏血,可是还要为奸人如此虐杀,凶手躲入城中,我们心寒呐!”
孙逊对这名壮汉印象颇深,本是落草为寇之人,后来招安入了军营,上阵杀敌,勇猛异常,为人刚正,绝非擅长煽动的小人之辈,今日怎么会出头干这种哗变之事?
他从城门上一跃而下,走到众人之前,皱着眉头察看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忽然,刘达的死尸动弹了一下,眼睛瞪大,微微张开的嘴似乎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居然还没死,挣扎的时候牵动伤口,刘达痛哼不止。
胡髯大汉黯然落泪,道:“好兄弟,今天大哥非要为你报仇不可,哪怕被砍了脑袋!”
孙逊怒道:“这是谁干的?”
一个全身捆绑鼻青脸肿的看守士兵被推了出来,扑通跪地,哭着哀求道:“将军,别杀我!”
孙逊道:“人是你杀的?”
看守士兵连忙摇头,道:“将军,今天早上有人要闯军营,被我拦下,他自称是城里布商,认识刘达三人,还说要酬谢他们,我哪知道是来寻仇的,便带他去见了这三人,结果,两方有仇,非要在军营外决斗,我想着,三个打一个,应该不会落下风,没想到……”
孙逊大怒,抬起脚飞踹他前胸,踢开四五丈远,看守士兵吐了一口鲜血,倒在地上痛叫不止。
孙逊举起玉迫,喝令道:“胡子,你让开!”
胡髯大汉泪流道:“大人,不可!”
孙逊平静地说道:“他救不活了,你这样只会让他徒增痛苦,不如给他一个了断!”
刘达虽然舌头被割掉,浑身筋脉尽断,不得动弹,眼睛还能看,意识尚且清醒,浑身长达数个时辰的折磨煎熬,早已让他痛不欲生,见孙逊举起利剑,心里竟恨不得快点结果自己,给一个痛快!
孙逊一剑刺中刘达的心脏,瞬间结束了这罪恶的生命。
胡髯大汉泪流不止,恨恨道:“我定要杀光城中的布商!”
孙逊道:“你怎知是布商?哪里有凶手会主动说出自己真实身份的?”
张瑞军在县衙前击鼓之时,凌云以为来了案子,忙不迭穿上官服,一听是士兵哗变,脸上却异常镇定,毫不慌张。
张瑞军从军已久,阅人无数,心中暗暗佩服:“这位年轻的县太爷若不是纨绔,不知哗变的厉害,这种淡定自若的定力倒真是成大事之材!”
两人并头骑马至南城门,守门人见县太爷来了,听令打开了城门。
孙逊对凌云怒目而视,心道:“这几个士兵我是知道的,匪气极重,之前便奸辱民女,被我重打百鞭,因为急缺用人,没有杖毙。昨夜你与我说那兵匪之事,恐怕便是这三人所为,但你擅做主张,下手太狠,为了一个老相好,害我士兵哗变,值得吗?”
凌云不理会孙逊的凶狠目光,拱手道:“孙将军,大早上练兵呢?这么多士兵集结在我城门外,害得我手下连城门都不敢开了。”
孙逊怒道:“你城中有人,害了我的三个兵,这事怎么算?”
倒在地上的看守士兵看到了凌云的脸,大为吃惊,道:“是你!”
孙逊哼了一声,冲过去揪起看守士兵的脑袋,怒道:“就是这厮,看守不严,害死我的兵,罪该杖毙!”他一掌击在士兵的脑后,倒地昏死过去。
凌云微感意外,心知这人会揭发自己,没想到孙逊主动帮自己掩饰。
凌云哈哈大笑,道:“杀你这三个兵的不是别人,是我!”
孙逊心道:“真是不识好歹!纵然我能护着你,你也不怕这群虎狼之兵生吞活剥了你!”
凌云浑不在意,骑在马上,一脸平静自得神色。
众士兵哗然大惊,他们大多本想浑水摸鱼,少数也有见到出生入死的同侪惨死,决心复仇,于是喊杀声一片。
胡髯大汉跪在地上,眼球瞪得几欲迸出,怒吼道:“我杀了你!”提着铁柄长矛,便要冲上来。
孙逊大喝拦住了他,怒道:“你们没有脑子吗?知县大人见你们借口寻凶,实际上想要屠城,涂炭百姓,为了救济苍生,王大人把一切罪揽在自己身上,你们今日枉杀了他,若是没有证据,必然今后死罪难逃,谁敢来!”
众人被孙逊的话喝住,心中疑惑,无人敢贸然冲杀。
胡髯大汉悲吼道:“那难道就任由真凶逃之夭夭了吗?”
孙逊沉吟不语。
凌云从怀中掏出大把大把的银子,不断从怀里掉落在地上,竟然足足淹没了马蹄,出现了一堆白花花的银山。
众兵丁的眼睛都瞪直了,这些银子足有上万两!
凌云道:“人是我杀的,若是想复仇,便站到左边,若是不想复仇,就站到右边,等着发饷银。”
众兵丁本就是为钱卖命之徒,此刻双眼看到大把大把的银山,听到这些银子是分给自己的,哪里还管的上刘达惨死,就算主帅惨死也无心报仇,纷纷站到了左边,留在右边的零丁数人,也迟疑着走去了左边。
唯独胡髯大汉铁心复仇,原地不动地站在右边最前,回身惨笑,道:“丁猴子,你也要钱不要兄弟了吗?”
另一个士兵笑道:“是啊,丁猴子,叫嚣屠城最厉害的不是你吗?怎么见钱眼开,忘了你惨死的三个兄弟了?”
瘦弱佝偻着的丁猴子尴尬至极,他口才极好,本来便是煽动这次兵变的主谋,此刻见形势不对,便立即调转方向,由胡髯大汉独自撑起大旗。
众兵丁均见不惯丁猴子如此见风使舵,身后数人将他踹了出来,踉跄着站到胡髯大汉的身后,双腿颤抖着,嘴唇吓得发青。
凌云笑道:“这位大胡子,你倒是耿直!可你是否知道这三人奸杀民女,手段之残忍,罪孽之深重,罄竹难书!你真要为这种渣滓报仇?”
胡髯大汉怒道:“一命抵一命!这三人已抵了那民女之命,更何况他们的死难道不够惨吗?”
凌云道:“不够!民女被杀之时,以一敌三,求助无门,绝望至极,任他们为所欲为,最终还是惨死,这才是虐杀!而这三人死前,以三敌一,恃强凌弱,只是武功太差劲,被我所杀,公平至极,更何况三人毫无忏悔之意,该杀!”
胡髯大汉沉默不语。
当初与这三人同为山贼土匪,打家劫舍,干了不少坏事。但胡髯大汉秉性良直,从不干灭绝人性之事,反观三个兄弟,无恶不作,所以到了军营,与三人逐渐疏离,只是兄弟之义尚在,他极重义气,视关云长为楷模,兄弟惨死,大哥怎能不出头?
但凌云的话,让他无法辩驳,作恶被杀,难道还要为他们报仇吗?
胡髯大汉恨恨地将铁矛插入地中,仰天长啸,悲鸣不已。
他撕裂身上铠甲,跪倒在地,对着孙逊三叩首,道:“将军扶植之恩,没齿难忘,但我一个草莽之身,终究无法容于军伍,今日辞别,望将军成全!”
脱下碎裂的铠甲,胡髯大汉拔起地上的铁矛,大步离去。
孙逊心知此人乃虎将一员,甚是可惜,但并未挽留,强扭之瓜并不会有好结果,只得随它去了。
众兵丁排着队,逐一领走十两银子,这可是平时五个月的饷银,无不欣喜若狂。
一个瘦弱的身影混在人群中,也想要领银子。
孙逊冷笑几声,道:“来人呐,把这煽动人心的丁猴子拉出去砍了!”
丁猴子转身想逃,被两旁兵丁拿住,大叫“冤枉”,早已看不顺眼的众兵丁上前一通乱拳,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孙逊对三军高声道:“煽动兵变元凶已除,余者乃胁从,不再追究,不过如有下次,必严惩不贷!”虎目扫视三军,众人听到不再追究,心里稍安。
顿了顿,孙逊继续说道:“今日王知县携带了这么多银两犒赏三军,我也买三十只羊,三十坛酒,今晚犒劳大家,不醉不归!”
众士兵额手相庆,欢呼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