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风紧,后院竹林,萧声簌簌,庭院里寒气渐重。
青楼的厢房里,耳背的年老仆人,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便推门送进来一炉炭火,红炭火火燃烧,带来一阵暖意。
伏桌而睡的女子被寒意惊醒,看到仆人送来的炭火,拉着椅子靠近火炉,身体顿时被热火温暖。
床上,凌云紧闭着双眼,厚重宽阔的胸膛起伏,鼾声大作。
女子不由皱起了眉头,心道:“这臭男人倒不是那种色欲熏心之人,只是一样可厌可恶,死到临头还这么酣睡。”
门外出现一阵打斗声,桌椅砸断,痛苦的呻-吟之声不绝于耳,静夜忽地嘈杂如战场。
女子双眉舒展,眼含笑意,一边烤着火,一边端起一碗茶,轻抿几口,干涸苍白的唇,顿时红润起来。
客房外,老鸨子的声音尖叫起来:“大爷别杀我,那个官妓……不,大小姐就在这间房里。”
门猛地推开,一个剑眉的俊朗少年冲进房间,手提利剑,满脸杀气。
女子眉眼未抬,神情自若,仿佛冲进来只是一阵风,一股空气。
少年关切地道:“紫若,你没事吧?”随即看到床上酣睡的男人,怒不可遏,声音颤抖几欲喷火:“他是谁?难道你已被他……”
利剑扬起,划破空气,发出嘶嘶长声,瞬时已刺向那床上男子的胸膛。
“住手!”紫若拦住了他,怒道,“你若杀了他,我便死给你看!”她举起破碎碗片,勒在喉咙处。
长剑已然刺出,少年连忙收手,用劲过猛,金属怆然作响,怒道:“此人辱你,我不将他碎尸万段,还留他不成!”
身后已有一对中年男女冲进房间,老鸨子被两把明晃晃利剑夹住脖颈,动弹不得,双腿战栗不止。
紫若一脸愠色,道:“现在知道我被人辱了,为何昨日不来救我,晚了一日,我早已心许此人,你迟了,便是迟了。”
少年有口说不出,胸中几欲吐出几口鲜血,一脸冤枉神色道:“昨日我们被朝廷大队人马埋伏,差点全军覆没,黄大叔都死在狗官的手下,今日我们三人冒险来救你,已是危险至极……”
紫若见他神色冲动,对自己任性之为微感懊悔,只是不流于脸色,道:“哼,那我是不是要感谢你了?我现在已被别人所辱,你又何必冒险来救?不来岂不是就不用冒险了。”
少年心碎欲裂,手中剑断成数节,没入地面半尺之深,双膝跪地,木板猝然崩裂,大吼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心爱的女人却不能好好保护,为人所辱,与虫豸何异,不如今日杀了这禽兽,你我地府共赴,来世再清白做夫妇!”
杀气腾然而起,少年空掌拔起断剑,不顾刀刃割破手掌,鲜血渗出,冲过去便要刺杀床上仇人。
凌云朦胧中,听到房内吵闹起来,头昏欲裂,只想清静地大睡一场,实在是困倦至极,意识模糊,始终不愿从美梦中醒来。
断剑刺来之时,一声“不要!”,尖锐的女声惊醒了他,寒气逼人的剑光已到眼前。
凌云吃了一惊,电光火石间,眼中的世界静止了。
刹那之间,他躲避开来,利剑划过锦被,无数白色的棉花飞舞开来,迷住了少年的双眼。
而凌云,早已迅疾如闪电般,来到其身后,一脚踹过去,少年扑倒在床,吃了一嘴松软的新棉花。
老鸨子忍俊不禁,竟不顾危险,哈哈大笑起来。
紫若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稀松平常的男子,居然身拥世间顶级的功夫。
一堆中年男女更是大惊失色,三人乃一主二仆,如今主人受袭,两个忠诚的仆人压根不及思索,挥剑刺来。
凌云看待这种突然袭击,仿佛两幅画卷一层层叠进袭来,每一张均可任意撕毁,只是他不愿看到肢体分解的惨状,血迸溅四周,腥气何其难闻,于是轻松躲开,仿佛戏弄老鼠的猫儿。
两人刺杀扑了个空,还是从背后发起的偷袭,大为骇异。
那中年男人,自幼练习剑法,曾一剑刺瞎八名江湖高手的眼睛,从此名震江湖,成名后更是苦练神技,剑法出神入化,出剑悄无声息,当面对阵剑法从未摆阵,背后偷袭更是无人可破。
旁边的中年女子是他妻子,也是首席弟子,两人配合剑阵已有二十余年,彼此毫无间隙,双剑阵可敌万人,可破者当世无几,世人称为“双剑宗主”。
不料这年轻人轻巧破开无敌剑阵,躲避的如此笨拙,仿佛自己的剑慢如苍狗,神色丝毫无变。
双剑阵的秘诀在于一剑封住死路,另一剑封住生路,无论你动或不动,如何逃生,所有去路均被剑光所封死,非弃生求饶,无从求生。
双剑宗主回想起昨日,黄昏时刻,跟随少主,带着十余名一流高手,路过小商山峡谷,意图抄近路营救被押往边境的紫若。
不料,深入峡谷腹地后,前后出现数以万计的大队朝廷兵马,当首乃虎符大将孙逊,一炳玉迫剑,重达百斤,双目通红,素来嗜血好杀。
“洪氏余孽,哪里逃!”孙逊大吼,颇有喝断长坂坡之势。
双剑宗主勒马挡在少主身前,道:“凭你,挡得住我们吗?”
孙逊嘿嘿笑道:“赵尉松,你剑术素称天下第一,不知比你老婆如何?”
身旁副将邪笑道:“孙将军,依我看,赵老头剑术还是比他老婆强,只是论床技,他老婆肯定要更胜一筹了。”
赵尉松知道他二人言语挑衅,不为所动,反而是他老婆,杏眼圆睁,怒不可遏,仓啷啷抽出宝剑,怒视二人。
赵尉松按住他夫人的马儿缰头,低声道:“小心陷阱,不可冲动。”
年少时,赵尉松心气甚高,不愿带着俊俏的新媳妇闯荡江湖,而他媳妇,也是桀骜不驯的性格,非要跟着他东奔西走,江湖之上,鲁莽汉子甚多,出言不逊者,尤其是面对俊俏的小娘子,被割了舌头结仇结怨者多不可数。
赵尉松何尝不叹然道:“谁会带着婆娘闯江湖呢?”
夫人横眉冷竖道:“带着婆娘怎么不能闯江湖?”
此刻,夫人被赵尉松提醒,想起过去因为言语挑衅,犯下错误诸多,现在这种危机时刻,不宜横生枝节,于是按捺住脾气收起了宝剑。
“大人,我们少主早已改姓,与洪氏无关,连朝廷也承认,凡洪氏遗子年不过十四者,发配边疆永不回京,我们如今去往边疆服苦役,何必苦苦追杀?”赵尉松放下天下第一的架子,低声下气道。
“未满十四,可据我所知,洪少公子生日是二月十七,今天早已满了十四,理应格杀勿论,余党非洪姓者,可自行离去,本官宽宏大量不予追究。”孙逊笑道。
“何必与狗官多言,杀光便是。”一黄姓高手自幼陪伴洪少主,情感极深,护主心切,抽出马鞍上数百斤双铜锤,策马奔去敌阵。
赵尉松意欲阻拦,已然不及,只得下令三人守护少主,其余人向前冲杀。
“将军且退壁上观,待属下杀光贼子。”副将道。
少主忧心道:“黄大叔,速速杀敌,休要恋战,紫若此刻恐怕已落入奸人之手。”他一心关心所爱女人的安危,特别是一旦清白被辱,自己死活何异!
他不由痛恨起大哥,趁着自己不在家,为了救大姐一命,玩起了偷天换日的手段,只是被送去做官妓的是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啊!
大哥在京城的菜市口被凌迟处死,惨状不堪,大姐装扮成婢女,逃往边疆,生死未知,短短一月,家破人亡,紫若此刻不仅是他心头最爱的女人,更是活下去的所有寄托。
“杀!”少主怒目充血,杀向敌阵,三名高手只顾着防范敌人暗箭,拦阻不及,只得拍马跟上。
埋伏的官兵骑兵步兵参半,因为山谷地形狭窄,不便展开阵型,冲杀围困,只得一排排轮班冲阵,十余高手,如同砍瓜切菜,一排排砍杀。
官兵见敌人只十余人,料想寡不敌众,士气丝毫不泄,听到一个人头万两白银的巨赏,更是猛冲过来。
高手固然剑术无敌,砍刺过多,宝剑卷刃,臂力不支,敌人犹自如潮水般不尽地涌上来,后方还有督战队,畏死逃跑的士兵都被砍了脑袋。
赵尉松吼道:“如此下去不是办法。擒敌擒王,大家拿住孙狗贼!”
此刻,孙逊端坐在山头幔帐下,两旁侍女,伺候着他吃水果,观看着山谷里的大战,如同看一出大戏。
黄姓高手听到后,深以为然,挥锤猛轮,碰到的脑袋绽开了脑浆,官兵忌惮不敢近身,空出一个圈子,他翻身下马,飞身向山头冲去。
看他身形巨大,肥壮如牛,此刻在山坡穿梭,竟如同一个野兔,迅疾如闪电。
孙逊脸色淡然,捋了一把满脸络腮胡须,道:“退下。”
两旁侍女尚未及退下,两把重锤已经飞到山顶,一名侍女当场被砸开脑袋,脑花迸溅,带着血水,惊吓的另一侍女哭喊冲天,昏厥在地。
孙逊擦了擦脸上迸溅的白色脑花,怪里怪气地说道:“莽夫,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黄姓高手跃然来到山顶,黄锤飞回其手中,原来这锤子有细绳连接在其手掌,可飞出收回,这细绳极细却韧度极强,割断了幔帐,盖住了孙逊的卧榻。
黄姓高手举起双锤,口中怒吼:“受死吧狗贼!”
不料,幔帐被猛地撕开,一只巨狮咆哮而出,这狮子足有半座山大小,浑身墨黑,如同钢铁打造的身躯,一双利爪锋利过天下任何一把利剑,一根巨齿足有半人之高,挥舞着的尾巴甩开山石,石头碎成无数片。
黄姓高手大惊失色,口中喃喃骂道:“真他妈见了鬼了!”
双锤举在面前,挡住纷飞的石子。
巨狮抡起爪子,一掌将他拍下山去,胸口被利爪割开三道深及脾脏的伤口。
众高手正与官兵僵持,已死二人,此刻见黄姓高手从山上跌落,均惊异不已。
少主瞪大眼睛,翻身下马,扑了过来,抱住黄姓高手的尸体,大哭道:“黄大叔,你不能死啊!……”
巨狮一跃而下,身体几乎塞满整个峡谷,尾巴轻摇,碰到两旁万仞石壁,簌簌地掉落无数碎石,每行进一步,爪下无数士兵尸体践踏为肉泥,将士们见到巨狮,悚然惊惧,一个个丢盔卸甲,落荒而逃,督战队早已逃的没影了。
众高手行走江湖多则几十载,少者也有十余年,从未见过如此情形,不由目瞪口呆,当场怔然。
赵尉松皱了皱眉头,道:“大家上马,快点逃离此地,这狮子非凡间之物,我等之力不堪御敌,快逃!”
众人收拾剑兵,背起亡者,置于马背,朝着相反方向策马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