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很快就收到了一封信,署名是“荀攸”,他大惊,慌忙拆开,见信里全是回忆过往的语句,似是在落寞中强演着不羁。全文很长,荀彧看了好久,头晕眼花地,也没找出荀攸想说什么。
直到最后一句——再见。
荀彧仿佛被一棍子打到头,脑袋嗡嗡作响。他同时忍不住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手无力地撑着地。
“文若?文若你没事吧!”一只有力粗糙的手将他扶起来,声音十分焦急。荀彧不回答他,只是两眼空洞地注视着掉落在地上的那封信。
曹操捡起那封信,狐疑地看后,果然也是无比震惊。他能想象荀彧得知自己侄子毅然决然地选择牺牲自己时,那种痛彻心扉。多年的友谊不是白搭的。
“文,文若,写军令状谁不会?不是有不少写完后还活得好好的吗?我们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消灭董卓势力,这样才能救出公达不是吗?”
荀彧攥紧拳头,头缓缓抬起,眼中充满无限杀意。
“要不……对弈一局冷静一下?”
“好。”
……
“文若,你——心情好点了么?”
“嗯。”他若有所思地抬起头,说:“对了主公,我现在很好奇,为什么这封信是贾诩的鸽子发过来的?字迹却是公达的?”
曹操一听,也觉不可思议,于是盯着自己手中的棋子沉思起来。
他们所处在空山新雨后的一个亭子里,周围是大片的树,上面有半黄半绿的树叶。
如此静谧,如此令人舒服的环境,有些事情一下子就可以想开。
然而这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叫做袁绍。他大步流星走近亭子,向曹操招手道:“孟德,有快三个月不见了,你怎么样啊?”
“承蒙本初关心,比之之前要好很多了。”
袁绍边听这句客套话边把目光转向荀彧,看了半晌他的侧颜,在曹操说完后道:“孟德是要好很多,这不,把荀家那个王佐之才从我那里挖走了。”荀彧眼神错愕,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试探说:
“盟主,您怎么会对一个只在您那里待过不长,还几乎素未谋面的人有印象呢?”
“我军营没异香了,我就知道你不在了。”袁绍眯着眼睥睨着他,说:“你这么大闲情,自己去挑主公啊?王佐之才,不就是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能扶持的吗?”
“所以文若啊,你这么不负责任走了,有些名不副实啊。”袁绍拍拍荀彧的肩,吓到荀彧一激灵。袁绍看到他的反应后坏笑着走了。
此时曹操一脸阴郁,“哼”了一声,径直离去了。
荀彧也知趣的收拾好棋盘棋子,然后慢慢跟上。曹操直接回到自己的书房里,拿起一个小杯子斟满酒饮了下去。荀彧按部就班把棋盘棋子放在原位,然后站在他的面前一拜到底,恭恭敬敬请罪。
如此程序化的一幕,他第一次见,于是手里的酒杯差点晃出酒。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荀彧也一直保持那个动作。看那样子,再不松口对方就得给他跪了。
“那你将功补过,为我弹奏一首舒缓的乐曲吧。”
荀彧默契地把他书房里的原本就准备的琴找出来,调一调音就开始弹奏。
孤桐秘虚鸣,朴素传幽真。
此曲前后弹奏了大约一刻钟,期间曹操总想着要开口谈些什么,然而不忍心打断荀彧奏出的曼妙旋律。恍惚间,一曲结束,荀彧平静地看着他。
此时他还没反应过来,于是荀彧又歪头,想看他一直一个姿势是什么毛病。
“主公?”
“嗯?哦文若,我现在想开了,我一定要有所建树,不被看不起。”
荀彧松了口气,道:“如此就好。”他突然想到什么,又问:“您……不是和盟主是至交好友吗?为什么盟主今天会如此,额,当着臣的面和您不和?”
曹操双手覆盖住自己的脸,道:“文若,不必如此文艺,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规矩。我还没给你讲我的身世吧?我其实是宦官之后。和本初云泥之别,他自然会有些瞧不起。”
荀彧突然厉声道:“明公,英雄不问出处,您和刘县令不一直说吗?难道您对自己的话也不信,那那些为伐董出生入死的将士,在您眼里又是什么?臣之所以认定您为臣的明公,不就是因为您如此信誓旦旦的一句吗?换而言之,若您的行动不能以这句话为初衷,那您……真的过于浪费臣这几个月的时间了。”他一时说狠话没刹住,突然有些担忧对方会不会一下子受不住。
这段话对于曹操来说,足够他好好消化几分钟。正在他反复琢磨时,荀彧又柔声道:
“明公,臣也给您说一件事情。那时将近十年前了,臣的拙荆王氏,当时被傅公明退婚,之后硬是要与臣结合。当时家父还是同意了,叮嘱臣要以后自己多去周旋,还安慰说这是一门不可多得的好亲事。”
“呵,臣也觉得是(在瞎胡说八道),”荀彧冷笑一声,接着继续讲述,“公达在我结婚之前的春节来看我,本欲和我商量去再退婚,众所周知,我拒绝了。虽然知道他是为我好,但考虑到王小姐的脸面,我还是和她拜了天地。”
“难怪文若和你的夫人成就了一段佳话。”
“所以主公,有未来的详细思路了吗?”
“嗯。我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文若,共勉。”曹操精神焕发,与之前略有退缩的神情完全不同。
荀彧也爽快道:“共勉。”多年后,他或许还会在这两个字后面加上“主公不愧王者风范,令臣越来越难以琢磨了。”这是后话。
畅谈完人生,两人不得不根据最新接受到的战况进行分析,收拾好酒具,在书桌上摊开密集繁杂的战略地图,曹操眼花缭乱,艰难地寻找到指定位置,半肯定半询问地说:
“文若,你看这里附近有山谷,还有森林覆盖,敌人如果从这里走,比之安全宽敞的道路来说,行军要至少快半个月,如果在此埋伏,用火攻,你以为如何?”
荀彧直接无视他期待的目光,淡淡举起手点点他所指的旁边一条长长的代表驿道的线:“刘县令此次出兵返回,无论胜败都得走此路。”
“那么应该——”
荀彧又指了一个地方,曹操豁然开朗。
“本初果然不能识人呐。”他得意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