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不大,这消息便是跟带了风旋似的飞进这几十户人家。自打进了村口开始,牧熊养孩子的信息,眨眼间就传遍了石门村。
等牧熊走到自家屋舍,远远地就看见石老、祁老正带着一帮七大姑八大姨聚在自家院门口,直到看见自己,便一窝蜂地围了过来。
“哎呦,这小脸真白净!”
“真嫩呐!怎么睡啦!”
“小家伙是不是饿了?我这有奶!”
“呸,铁蛋家的,忒不害臊了啊。看姨,姨这儿也有!”
牧熊很慌张,他毕竟是个多年老单身,这么多女人围着,说话还这么开放,着实令他又恼又羞。
“嗨嗨嗨!干嘛?让让哎!”牧熊拉着脸连声喝道,可也不知道怎么,这声音是远不如以前洪亮。
“这谁还动了手啊?!往哪摸呐?!”
微黑的脸庞陡然变得通红,手忙脚乱的逃离人群。
“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大笑而归。
意外石子,激起暮色下的阵阵涟漪,村子里的喧闹,也随着夜幕降临而归于宁静。
……
混沌之间。
牧羽只觉得身体无力,五感尽失,神识也动不得。莫非在雷劫之下死里逃生,被宗门救起了?
心中有千般想法掠过心头,可偏偏神志清明而不醒,这种感觉就跟给人关进无边无际的黑屋一般。
夭寿了……黑屋监禁?
寂静,孤独,着实无聊的可怕,令人发狂。
牧羽定了定神,还是要给自家找点事情做的,不然宗门还没把自家救起,自己就先把自己逼疯了。
前世未曾收徒,所以在渡劫之前,他就在着手编纂传承玉册《琅羽真疏》,传于藏经楼,希望留下传承。谁知道雷劫突然提前,就搁置了下来,如今便只得继续整理,消耗无聊时光。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真疏翻来覆去、前前后后又修改扩充不知多少次,却依旧困在这混沌之间。
然而,意外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
嗡!
陡然虚空震荡,白光耀目,紧接着一个天旋地转。
“啊!~”
哎呦我去!怎么还带摔人的?疼的牧羽不禁喊出了声。
与此同时,他便感受到了清新的空气和坚硬硌人的大地,眼前景色一片清朗。
但听闻,猛禽长鸣裂高天,叶语簌簌挽山风。
凭远望,千重树、尽染暮红,百峭峰、孤指苍穹。
牧羽久困在无感黑暗之境,如今听得这般声音、看得这般风景,心下涌起一股新生的喜悦和难以言喻的亲切之感。
四下打量,抬头却看见了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极为震惊的望着他。
震惊?是没见过我这么帅的道人吗?
只是这视角颇为别扭,想来自己是躺在地上了,确是有些失礼,赶忙要起身说话。
一伸手,一张嘴,却身弱无力,言语咿呀,这才发现自己又成了个小婴儿,只得郁闷的瘫在地上。
又重生……
终究是渡劫失败了……
就不能重生个成人吗?老演婴儿会降智的啊……
随后他便打量起这两人。
两人都是以麻衣为里,兽皮为袍,兽骨彩石为饰,身后皆佩弓箭,脚下放着猎物。看这身打扮,倒像是偏远之地的山间猎户。对话的言语似是方言,他听不太懂,但看他们神色倒颇为和善,应该不会让他自生自灭。
不过,这小男孩怎么眼神怪怪的,令他想起那些研究躯体重组的魔道大佬,别靠这么近好不好……
正打量间,他便发现了这陌生世界唯一熟悉的事物——青皮葫芦。
这本是爷爷家房子拆迁搬家的时候,院里老葫芦藤长的最后一批葫芦,唯独这个葫芦长得格外合眼,就留了下来作为纪念。
搬完家筋疲力尽的牧羽,瘫在床上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有一条璀璨晶莹的长河,静静流淌在无尽夜空之中,而他坐着巨大的葫芦,徜徉在这绵延长河之上,不知这大河源自何方,流向何方,也不知自己会漂往何处。
漂啊漂,漂啊漂。
一觉醒来,却来到陌生的修行世界,家里那葫芦竟也一道跟来。
后来,拜入浮黎器宗,凭着前世见识和器道修为,成为器宗大家,修炼八百年终成渡劫期修士,只待劫期一至,就可以渡劫登仙了。
那一界,数千年都没有人登仙,要么失败死了,要么转成了散仙苟活。
他可不信这个,什么避雷针、引雷针、各种法宝百多件统统准备上,一心想成仙,不然就白活了八百年。
谁知劫期突然提前,渡劫也突生变数。天雷仿佛就跟自己有仇似的,不要命的疯狂砸脸。
天雷你不按规矩来的么?不是三、六、九、十二等差数列来的么?就显你库存多,可命砸下啊?
往死里砸,多少宝贝都不够用。
牧羽自然难以撑住,身死道消了……
不过弥留之际,他看见自己随身携带的青皮葫芦,似乎是生气了……没错,绝对是生气了,青皮转赤,赤色愈灼,竟然一口把雷劫给吞了!?
然后……
嗝~
呵……
早干嘛去了…
后来,便已然游荡在无尽孤寂的黑暗之间,靠编纂道书打发时间。
现如今,果然还是看到了这个老朋友。
于是小手一招,想要把那葫芦摄到手中,结果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我去!忘了没修为!
……
后来,阿爹跟他说,那一年是帝乙二十一年。
牧羽初到大商。
……
村子在石门山脚下,东邻老白河,西倚太行山脉,这石门山便是太行山脉边缘的一座小山。
故而村民吃穿多少丰富一些,种地、打猎、捕鱼、摘果子,还能用富裕的物品到东南的朝歌大集换来些短缺的生活用品。
小牧羽就在这石门村生活了四年,当初那个捡了他的中年汉子成了他的阿爹,因为某人刻意安排的巧合,他的名字还是牧羽。
他阿爹牧熊是村子里的狩师,因一手出色的箭术,每射必中,成了山中猎人的首领。虽然年逾四十,可是长得刀眉剑目,方脸短须,虎背蜂腰,是石门一带闻名的英武男儿。周围多少村寨多少人家要么想把女儿嫁给牧熊,要么想让自家小子跟牧熊学学弓箭,都被他老爹牧熊给拒绝了。
娶亲?抱歉,心有所属。学箭?对不住,资质太差。
到后来,就收了那个名叫逢岳的小圆脸做徒弟,这还没几年,就捡了牧羽养儿子了。
乡里乡亲着实有些怨气,纵然恨得牙根痒痒,也不能强按牛喝水。只是苦了多少孤寡大姐、闺中小娘,蒙在兽皮被子里抹泪咒骂罢了。
这一夜,皓月当空。
村里的热闹渐渐平息,长夜里的灯火也一点点地熄灭,只有牧熊家还灯火长明。
老爹牧熊正在收拾行装弓箭,对着小牧羽一番叮嘱。
“山南的老柏村出了妖祸,我要去几天,你乖乖的就好,这两日就让你岳哥给你送些吃食,可别跟他一起胡闹。”
老爹牧熊一向知道自家儿子乖巧,除了爱好怪异,倒也不顽皮,足以让他放心。可是逢岳这小子却是个惹祸精,让他看儿子,是不是有点引狼入室?不过他二人向来亲近,他不在这几日,有逢岳在,牧羽多少有个玩伴。
牧羽可不知道老爹的想法,不过此时却也不及细究,因为他对老爹夜里动身的行为有些疑惑,便问道:“老爹,干嘛要走夜路?白天去安全些吧。”
“这妖物昼伏夜出,想来今夜满月是它吸食月华之时,一定会有些异象,我也好循着这异象找到他老巢。”牧熊收好了行李,打了个包裹,笑道,“说不得他老巢里有些个好东西,斩妖抄家两不误。”
牧羽伸手按了按老爹手腕,问道:“就你一个人?”
“有几个老柏村的好猎手一道去。”牧熊自然知道儿子担心他的身体。自打牧羽发现石老那有不少药草之后,他便常常去石老那学些用药治病的本事,不到一个月就开始与石老一起给村人诊治,可见牧羽在医术上确实有些天赋了,毕竟那石老可是聚灵凝胎的老巫祝。
牧熊问道:“如何?”
小牧羽摇摇头道:“还一样,不好不坏,只是老爹你此次出去必然要大动气血,牵引旧伤。”
“有你和石老的药丸压制,回来再有你们调理,倒也无妨。”
“哈?怎么会无妨,老爹你倒是在外面肆意洒脱,回来了还不是要辛苦我和石老配药,他还唠唠叨叨,嗡嗡起来没完没了!”
“哈哈哈!那就辛苦你们了。嘿嘿!”牧熊老爹笑道,“你早些休息,走啦。”
说罢,背起行囊便出了门,长夜寂寂,惊醒了几家犬吠,几声啼。
牧羽自然无心休息,当然,他也很少休息。
自打来到大商,感受到这般浓郁的灵气,便着手修炼《元胎九叠》。这是前世修行界中,紫霞道宗的顶级筑基功法,以铸造无上元胎根基著称,几家道门宗派皆有收录。但因为其修炼要求心性极高,所耗资源极多,而修炼进度却极慢,反而能修炼者少之又少。
当初这位创功之人,因转修此功而受无知者折辱,潜修三十年,一朝功成,再十年,竟突破金丹元婴直达化虚之境。修行界哗然,跟风修炼者不知凡几,却大多修炼废了,反不如一般筑基功法。
当然也有成功的,比如大雪山新代孔雀王佛子,功成之后得成金莲佛体,也因此大雪山寺送上三株连花带藕的万年天池雪莲以谢创功者,由此可见《元胎九叠》的玄妙。
而大商灵气浓度远胜前世,其中更有先天灵气夹杂,再加上自幼修习,进度更不一般。也幸亏他婴儿体内先天元气未损,四年便已入二叠之境,已是进度极快了。
更何况,此生身体似乎别有玄奥,成长较寻常孩童快上很多,一岁时的他,身体却如三岁孩童一般大小。如今四岁的他,却也有四尺余高了。
牧羽和身卧下,松静之间,意识步入非想非念的至纯之境,《元胎九叠》缓缓运转,气机如潮汐涨落起伏,而灵机悠然似动非动。
月光如霜色,万里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