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逢叔同意了老爹的请求。
在那之后,牧羽便随着逢叔在炉室里敲敲打打。
铸造与炼器是有些类似的,都是一锤一锤凝铸器胚。
当然,铸造用的是真的锤子,炼器是以真元作力,锤炼器胚。对牧羽来说,这一过程,还是轻车熟路,掌握的很快。
没过多久,在牧羽家小院旁,起了一处炉室,由牧羽掌炉,为乡亲修理农具,磨炼技艺。而逢叔便专心为逢岳锻造刀兵,不再接外单。
起初,是没人相信牧羽会修理的,大家宁可等着逢叔有空,也不愿把自家农具给孩子糟蹋。
毕竟,这时候的农具,可以说是家中唯一贵重的东西。
直到这座小炉前,挂起了几把锋利的铜镰刀,这才热闹起来。
……
天地繁华,颜色更易。
千山叠绿之间,偶然有了几抹黄赤色,已然是入了中伏。
而村子里,也忙碌起来,筹备立秋的后土大祭。
后土大祭,顾名思义,便是祭祀大地之母后土大神,以祈求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这是石门村乃至大商每一处城邑、乡村都会进行的活动。
立秋,是阴阳转化之动,阳气渐退,阴气渐生,阴意出地始杀万物。寒暑交替之下,一切都日渐萧条。然而果实、谷物都会在这一时节开始成熟,标志着收获的时机即将来临。
所以,在这一时间祭祀,也是希望作物得到神德护佑,顺利长成。
祭祀的场地,是村南的一处土台,那是村里固定的祭祀之地。
石老正在这里布置祭台,村里的青壮小伙子搬着半人高的巨大石块,石块上雕琢这四方神兽纹,安置在祭坛四方,象征坤定四极,泽被四方。
两面兽皮大鼓分立祭坛左右,祭台正中有直径近丈的圆形大坑,坑里整齐的摆放着干桐木,坑前是一块雕琢了五谷纹的青石台,青石上蒙着彩色丝帛,丝帛上摆放着祭品。三牲在右,玉琮在中,五连赤纹黑漆碗在左,漆碗中是黑、白、红、黄、绿五色稷米。
祭台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而村民们也在家里盛装打扮。
牧羽认命一般站在院里,闭着眼睛,任由老爹用花花绿绿的颜色,在脸上描绘各种样式的花纹。
牧熊放下毛笔,拍了拍手,拿起一个羊角半面头骨,盖在牧羽额前,又用红色草绳固定好。
“好了。”牧熊笑道。
牧羽拿起身边的铜镜,凝视一会,有些奇怪,今年的祭纹似乎换了风格,也更好看了。
感觉自己像是西方什么羊角恶魔似的。额头上红色的螺旋纹夹杂云纹,眉毛上抹了两条白线,脸上是尖斜线条勾画成弯弧状的不知名兽纹。总之,看起来倒是有些……
萌凶萌凶的……
“嗯……还成……”牧羽认命了,老爹这手法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再看看路上的那些“妖魔鬼怪”,他觉得自己这算是颜值爆表了,当然除了老爹的祭纹。
老爹脸上的祭纹是对着铜镜自己画的,牧羽看过老爹三年的祭纹,唯独这一次,风格迥异。而且,与自己的脸上的祭纹,风格相同,只是老爹的祭纹更加凌厉凶悍一些。
莫非是因为有了自己造的这面铜镜,才能自己画出心中最想画出的祭纹么?难道和老爹的过往有关,牧羽望着老爹脸上的祭纹,默默记在心里。
牧熊取过铜镜,凝视着铜镜中久违的祭纹画在自己脸上,一时间有些失神,多少年不曾见野风祭纹了……
咚~咚咚~咚~
呜~
鼓声阵阵,号角长吹,惊醒了迷失在过往的思绪。
牧熊放下铜镜,拿起另一个羊头骨头饰,戴在额前。
“走吧,大祭要开始了。”
两人出了院子,往祭台处行去。
这一路上,牧羽也看到了同往祭台的其他人,都是盛装打扮,各种羊头骨、牛头骨、狼头骨行走在道路上,披着各种兽皮衣、羽衣,缀以兽牙、兽骨、彩石等饰品,当真是令人大开眼界。这种熟悉又新鲜的感觉,就仿佛身处某动物主题漫展之中。
只是,你们都不热吗?中伏也是伏啊……
牧羽看了看自己和老爹的无袖彩绘麻衣,深深感觉还是自家靠谱。
路上似乎看到有一个个脸涂赤纹、头戴牛首面具的人齐齐走向祭台,其中一个还转过头来,对着自己挤眉眨眼,看那身形,是逢岳无疑,便挥了挥手,正要说话,却被牧熊拉住了。
“他们是此次大祭的舞祭,祭祀之前是不能说话的,莫要打扰他们。”
“哦。”牧羽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各种“妖魔”汇聚在祭台四周,以四方兽纹石为限,只见两名赤膊大汉立在大鼓前面,等待号令。台上,一名身着彩羽兽皮长袍,头戴彩羽鸟头骨饰,皮肤上尽是青色花纹的人坐在祭台上,望着日到中天。
只见那羽衣人突然站起,双手高举喝道:“哎嘿~”
“吼~”众人一同高举双手,附和喊道。
咚~咚咚咚咚~咚~
只听台上熟悉的声音高声祈语,庄严肃穆,天穹之下似有回响。
“博哉厚哉,至矣柔祗。穹曼比大,生植攸资。乃育嘉谷,以食蒸黎。……”
埙声呜呜,渲染太古苍茫氛围。
“后土神德,伏维告之。今,石门之地,四十八户,俱勤勉持家,仁善质朴之民,努力耕作,更无怠土。……既展至诚,爰颁巨庆。”
鼓声三阵,众人三呼,此时台上的石老手中赤羽一挥,一道红光射入圆形火坑中,干桐木上烈焰陡然燃起三丈有余。
祭火怒飙发,火烧赤霞天。
石老再一挥赤羽,只见青石台上彩帛飘起,托着三牲、灵玉琮、五色米,稳稳飞进火焰之中,但听他高声喝道:“尚飨!!”
“祭!!”
咚咚~
只见围在前排的一圈牛首面具异人,口中喃喃低语,脚踏诡异步伐,臂上彩绘如火,手舞足蹈,整整齐齐。
随后的众人也一同跳起这般舞来,虽然不甚整齐,但跳的着实欢脱,仿佛上上辈子所见的蒙古篝火大会一般。
热闹的氛围,让牧羽心中升起一股暖流,随着大家一起,跳着欢脱的舞蹈。
倏然,牧羽感应到脚下的土地似乎更加厚重,眼见着脚边野草突然结子掉落,心中猜测,莫不是后土感应了?
只见台上三丈火焰陡然缩至三尺来高,石老高声再喝:“呼哇!”
“呼~”
祭台之下,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众人激动,振臂狂呼,牧羽更是心潮澎湃,周身热血沸腾。
咚咚咚咚咚……
鼓声一通,久久未歇,众人喜悦,但脚下步伐并未停歇,没有了庄严诡异,却更显欢脱快意。
这一夜,篝火彻夜未息,众人引下祭台火焰,在台下又点起几处篝火,大家拿出肉食、陶锅置在篝火上,谷香、肉香、酒气香漫卷夜色,歌声、笑声、畅谈声响彻星空。
牧羽悄悄走上祭台。
眼前的彩衣鸟骨巫人,正借着篝火昏黄的火光,在牛骨上以刀刻画。
帝乙,申庚
立秋,祭后土于阳,应飨乃盛
石奎
PS:祭文取自北宋宋真宗赵恒的《汾阴二圣配飨碑》,也是祭祀后土的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