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芸晕染碾碎了第二块鱼肉后,外面天也快黑的时候,一个时辰过去后,芸洛礼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向老太太请辞后,离席了。
芸晕染简直无法理解,这个饭菜能吃一小时!但也随着芸洛礼的动作,搁下了碗筷,起身跟在他身后,踏出门转弯时他瞧见了芸晕染,望了一眼没说话,芸晕染余光中见大厅里的人都望着她在,其中莫龄儿的眼神很慌乱。
跟着芸洛礼转了几个院子,在芸洛礼书房停住了,他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芸晕染也跟着他走进去了,芸洛礼书房尽是书,成堆成堆的。
“说吧,没人。”他在一堆书里坐了下去,芸晕染走上前去,才看见那是他平时用的桌子,只不过被书包住了,从远处看就像是在书里随意找了个位置。
“我要出京。”
对面愣了愣。
“多久?”
“不知道。”
“中秋可以回来吗?”
“尽量。”
“好。”
“我只希望京中只有你一人知晓。”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点了下头。
芸晕染望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踏出门槛,就看到月亮在天上圆圆的,散发着浅黄色的光泽,她感受到后背有些燥痒,血液里面像是有东西在穿梭,芸晕染皱了皱眉,加快了步伐。
芸晕染刚到房间,就猛的咳出了血,有几滴血滴在地上,但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其实芸晕染的视线有点模糊,头脑有点昏,芸晕染努力的想看清前方事物,但都摇摇晃晃不真切,她压制住自己,让自己变得冷静。
“小姐?小姐?”
“沐落,出去。”
“小姐!”
“出去!”之后就听到了关门声。
芸晕染靠着墙,慢慢顺着墙坐下来,双腿盘着,闭上眼睛,让自己放空,努力压抑心绪。
芸晕染又看见了那片沙漠,只是这回她更加真切的感受到那个梦里的场景,她不知所措,全力奔跑,想要逃离,可是无论她怎么跑,跑多久,最终回到原点,她绝望,在炽烈的日光下,骨头里密密麻麻的噬意从四面八方涌来,那股恐意似乎爬上了她的身上,从脚下一丝一丝的渗进来。
迷糊间,在这边沙漠中她又听见了,听见了那段她真正的恐惧之源,她焦急望向四周,那个穿着奇怪的衣服,脸上几道五彩印记,戴着五彩的羽毛,像个祝巫一样的人口中不断念叨着“万秋悲客常作魂,生人不知死人苦,偏偏心仪黄泉路。枯骨白了谁发丝,积起谁的相思难。常常叹这幽骨,却把血泪吞咽。愿辞君灵归风去,莫付辞君心满去。但愿幽魂归于世界万物。”这段歌谣,她听了很多遍,她看着那个祝巫从那里一下变到那里,唯一不变的是那歌谣从四面八方,全方面穿到她耳中,她捂住耳朵,蹲在地下,不想听这些,不想感受这歌谣里的意思,也不想感受骨子里渗透的那股惧意。
终于歌谣结束了,她也猛的没了意识,醒来时,她看不到一丝光线,周围黑漆漆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她从那里望到那里,心里恐惧愈演愈烈,蔓延滋长到全身,她无法,她害怕,她想要自己不想这些,可是她没有办法,芸晕染双腿屈膝,将头埋进腿上,双手捂住头,谁都无法懂这种感觉,这种从心里散发到身体每个部位的恐惧都牵引着芸晕染,她讨厌这种感觉,后背有着彼岸花的地方渐渐刺痛,像一万只蚂蚁在撕咬,一直咬,而在身体里面的随着彼岸之禁的启用,啃噬骨头的频率也越来越盛,随着时间越久,虫子越多,每次啃噬也越来越长。
她忍着心口的痛意,不知道时间,不知道一切,只知道每过的一分一秒就像度秒如年一样,难忍,难耐。
好像过了一辈子一样,才在永久的黑暗中窥得天光,从手指的缝隙中碎了一地,芸晕染艰难抬头,那束光照在她身上,清冷中冰的没有温度,冷冷的插在了芸晕染心上,芸晕染心口一滞,像是没反应过来,但片刻后,好似反应过来,全身开始蚀骨,开始颤抖,在无寂的途中没有丝毫温度,像坠入一个冰窟,在绝望中慢慢磨灭人性,坠入地狱。
芸晕染看着那好像近在眼前的月亮,月亮很圆,像一个没有任何温度,规规矩矩的刻画出来一样,她看见周围的彼岸花,在空中漂浮着,绽放着,异常妖魅,几乎透明的花却包着那里面致命的花蕊,慢慢的移动着,随着彼岸花的时隐时现,她身上被虫子啃噬的骨头断裂一般,消融在血里,身上的每块骨头就像是没了般,血肉紧贴在一起,压缩着神经,也刺激着痛神经。芸晕染眉头紧蹙,死死咬着牙,不发出一丝丝的声音。
随着时间推移,那月光渐渐变得暗灭,彼岸花也一朵一朵落入地中,而每一朵落入地中的彼岸化作怨灵,穿刺到芸晕染身上,开始重塑,开始一下一下的敲打,穿梭在一片血肉中,又慢慢的在身体每一处,每一个地方,刺一下,被虫子啃噬的骨头,消融在血肉里的,又猛的拔地而起,缓慢却又清晰的疼痛映在脑中,不断叫嚣,肆意蔓延,肆意滋长,横行在血液中,终于最后一束光消失,最后一朵彼岸花落下泥土,最后一根骨头重塑好,芸晕染猛的睁开眼,就往前方吐了一口血,而窗外传来鸡鸣。
天亮了。
结束了。
“小姐,小姐。”沐林推开门,跑向靠在墙檐上的芸晕染,芸晕染刚吐了口血,往后一靠,手架在一直弓起来了的腿上,嘴角还残余着血,喘着息,几缕发丝垂了下来,一副劫后重生的样子,可是芸晕染眼里没光,像是个垂暮之人。
“小姐?”沐林单膝跪地,小声喊道。对面有三四秒没说话,“没事,去打几盆水,洗完澡就出发吧。”然后芸晕染就扶着墙艰难的站起来。
她推开窗户,看了看外面的海棠树。
眼底一片怅惘。
彼岸之禁,在刻骨的仇恨中,憎怨中重生,每一次都洗掉最后的人性,留下一个没有温度的傀儡,直到那是个完美的,没有感情的傀儡,它抽掉你所有的可能性,却又逼迫你在所有的可能性中寻找那条完美无缺的路。
那种被抽掉骨头,可又在绝望中给你重生,给你希望,想死却又不能,没有条件的选择这条痛苦的路。
微风拂过,吹起来那棵海棠树,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呜咽,仿佛在悲悯,也仿佛在慰藉,芸晕染看着那棵摇曳的海棠树,终是收起她心里猛然间突起灭了芸府的念头。
她不是弑杀之人。
她不是。
她不会被这些而打败。
她不是在每一次重塑中接近那个心里的魔鬼。
她不会,她有血有肉。
她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