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瑞德觉得自己最近诸事不顺。戏刚刚拍到一半,剧组就出了安全事故,纪采薇至今还在医院躺着,整整一个礼拜了,人还是没醒。虽然已经使用了最先进的医学手段,最好的药物治疗,还有小call的全心陪护,但纪采薇就像是被炸丢了魂,生命体征虽然还算平稳,但就是醒不过来。这件事儿成了他不大不小的一块心病,经常在现场监督的时候也会小小地走神儿一下。虽然小call每隔一两天都会主动跟他电话或微信汇报纪采薇的伤情,但所说的也无非就是没有生命危险,还在密切观察中,还在重度昏迷中。
施瑞德一直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否则也不会花名在外。可这也仅止于个人感情私生活方面的品行。大家都是成年男女,双方你情我愿,他从不欺骗对方,也不给别人虚妄的希望,应该也算不上太渣。但大是大非面前,在生死大事上,自己也做不到那么自私冷漠目中无人。
就算连电视剧片尾的字幕上都没有她纪采薇的名字,看似对剧组无关紧要,只是个打杂跑腿的角色,但毕竟也是自己带来的员工。再从小call口中知道她是个孤女,施瑞德一想到这一点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她似的。之前应该对她更有耐心一些,最起码也能做到更公平一些。
那天在她主动要求做替身的时候,更不应该图省事就同意她的请求,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她在赌气。作为一个经常以专业自诩的影视业内人,这个错误可以说是犯得十分低级了。这也是最近他经常自我反思和恼怒自己的地方。如果是专业替身,即便有突发状况,情况也会比现在好得多。纪采薇也就不会无亲无故,毫无生气地躺在医院里。想想自己过去对她各种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态度,她还能一直坚持着不辞职,在现在这些所谓的“草莓族玻璃心”的职场新人来说,就算是很能吃苦很能忍耐的女孩了。如果纪采薇还是不能醒,他已经准备把她送回台湾或者转去上海的医院了。
电话突然震动起来,施瑞德抄起一看,是小call打来的。忙从椅子上站起身,避开正在拍摄的剧组,走到片场外面去接听。夏清秋此时正在他旁边休息,看到他匆匆走开的样子,心里泛起一丝不安。她明明有自己的休息室,也有专门服务她的保姆车,可她就是想要在他身边“监督”着,尽管她目前并没有这种资格。
那天她让副导帮她留意施瑞德的举动,后来副导偷偷告诉她,施瑞德是中午过后才到的片场。也侧面打听了一下,原来是到市内中心医院去探望受伤昏迷的纪采薇了。而且据说还新招了一个非常年轻的实习生,是纪采薇在台湾的朋友。夏清秋心里很堵得慌。纪采薇已经让施瑞德有一点儿分心了,怎么又来一个更年轻的女孩儿?夏清秋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年轻两个字。虽然她拥有无数粉丝,拥有年轻女孩不能拥有的一切,可她现在最缺乏的,就是青春。望着施瑞德的背影,夏清秋气呼呼地把剧本摔在地上。
“什么?!不会吧?你确定?不.......是医生确定?!她......死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施瑞德几乎又想狂吼起来。但想到这毕竟是工作场合,竭力压低了声音,追问着电话那端的小call。
小call哭哭啼啼惊慌地回答着:“是真的,医生已经宣告了死亡时间,现在各种仪器和管子都拔了。老板,我好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您能派人来一趟吗?”
施瑞德心中一沉。最不希望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你在那里等着,我自己过去。”施瑞德挂了电话就马上开车赶去医院。一路上居然一个红灯也没遇见,这让他焦急郁闷的心情稍微平稳了一些,但抓着方向盘的手指还是有些微微颤抖。人死了,于公于私都是大事。只是好好地,怎么就死了呢。他实在想不通,只能祈求路上不要堵车,可以让他尽快赶到医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总算到了医院,一进病房楼,就看见了哭哭唧唧的小call在大门口守着。“采薇姐-------”小call只是说了个开头,就已经说不下去,捂着嘴巴哭了起来。她很怕,她从没自己面对过这种事情。经过大地震的洗礼,她也是依靠着妈妈弟弟和采薇姐才能从丧失亲人的痛苦中走过来。然而采薇姐,这么年轻就往生了,这让小call再一次承受到失去亲人和朋友的双重打击。
施瑞德来不及安慰小call,也来不及先去问问主治医师具体是怎么个情况,他必须亲眼确定纪采薇------那个他几乎没有正眼看过的小助理,是真的死了。他的心砰砰跳着,摆摆手示意小call冷静下来:“她人呢?”
“还在病房里。”小call抽泣着回答。看到施瑞德二话不说直奔病房,小call赶紧在后面追赶着,生怕自己被丢下。
施瑞德冲进病房的时候,赫然看到病床上躺着一个被白布蒙盖的纤瘦身体。几绺头发还散在外面,看起来格外凄凉。主治医生这时看到施瑞德赶来,知道他是纪采薇的老板,又都是台湾同胞,就让护士拿过来死亡报告及通知书,详细地跟他们解释。
施瑞德这时根本听不进去这些医学专业术语,只是耳旁依稀听到医生说着“大量血肿压迫脑组织,经过几天抢救但后期出现了严重并发症导致死亡,我们医院已经尽力了云云”,这些字眼轻飘飘地从他耳旁掠过,他觉得眼前的场景非常不真实。他有点怔忪地看着白布下的那个人,那几缕散在外面的黑色头发,不知为什么突然间心里狠狠疼了一下。竟然有点像是心绞痛一样的感觉。
“您没事吧?脸色很差啊。”主治医师看着施瑞德略显犹豫地在死亡通知书上签了字,忍不住多关心问他一句。
“没事,我没事,谢谢。”施瑞德皱着眉,心里仍是不舒服,那是一种非常熟悉又陌生的绞痛。可他平时一直健身,家族没有心脏病史,自己也从没有过,所以他把这种痛解释为震惊之余的后遗症。
他让小call跟着医生去处理余下的手续,自己竟缓步走到纪采薇的病床旁边,没有理由的,他轻轻掀开那块白布。他说不上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是出于同情,也许是出于内疚。总之她的死总归与自己有关,所以他只想看看她。毕竟在她活着的时候,他不曾这样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