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
卫伯远给父亲和大夫人恭恭敬敬地请了安,又站在一旁亲自服侍用过早饭之后,匆匆拎着衣摆前去看望“昭姬”。又怕此刻她还没睡醒,在门口径自站了好一阵子,才看到五儿端着洗漱的水出来倒,知道“昭姬”已经醒了,精神又好多了,也没有再寻死的念头了,卫伯远脸上洋溢的喜色有点难以抑制。
而纪采薇占着昭姬疲劳伤病的身体,经过了一夜无梦的安眠之后,又吃了一点小米红枣粥和两块很美味的蜂蜜桂花糕,正处于不知所措穷极无聊中。听到五儿通报,说大公子前来问候,自然要会一会他了。倒是来得早,纪采薇撇嘴嘲讽地笑了笑。
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身穿紫衣交襟华服,戴着白玉高冠的男人走了进来,微微躬身点头之后,撩衣坐在了床榻不远处对面的矮榻上。其实他长相还真不赖,放到现在也算是个难得的帅哥。只是他看着自己的那种眼神,似乎也太露骨了点。
纪采薇被卫伯远盯视的很不舒服,觉得这个男人的脸该怎么形容呢?嗯,是那种轻浮感,使得他帅得脏掉了,一双眼睛充斥着一种过于精明的光芒。对,就是这种感觉让人不安。
“昭姬,为兄得知你已好转,马上便来探视。你想吃些什么,要些什么,尽意吩咐下人去做。若谁敢拖沓怠慢,尽可对为兄讲,我必定会严惩不贷。虽然二弟已去,但你......仍是这个家里的少夫人,为兄不会让任何人轻忽你,不敢有违兄弟临终所托。若有任何不适,万不可自己忍着,身体要紧。近日为兄打理这一大家子,日夜都忙。不能每日前来看你,心内也实属不安。昭姬......想必也了解为兄之苦衷。既然已大好了,也切莫过于纠缠往事,总是要放宽心思才好。”
卫伯远尽量压抑自己心里对昭姬的爱慕,只是他过于热情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的想法。他向着纪采薇微微一揖,露出了大袖中一双缠着白色丝帛绷带的双手。
纪采薇歪头一笑答道:“谢大伯关心,我已好多了。今后就让五儿在我这伺候吧。我很喜欢她,又一向喜欢安静,别人一概不需要。”纪采薇强迫自己文诹诹地模仿他们讲话的方式,以免身份露出破绽。
“好罢.......五儿是个伶俐的丫头,若她不够使唤,你随时同我讲,我再派人来侍奉。”卫伯远看着眼前近如咫尺又远若天边的“昭姬”,发觉她似乎与以往不太一样了。短短几日的工夫,她眼里那种刻骨的悲痛和绝望仿佛都已消散,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清明透彻所替代。人还是那个人,只是那感觉,让他心里莫名不安起来。
她不像以往那样总是回避着他,或者根本无视他,活在卫府同一幢深宅大院的屋檐下,时不时即可相见,可她彬彬有礼到竟像对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现在看着自己的眼神则完全不同,她似是略带讥讽地正视着他,眼神里面包含着一种揣度,一种审视,甚至是一种了然于心,竟有些让他感觉如芒在背。
“都说长兄如父,还真是这样。我明白大伯你对卫仲道好,所以才对我也格外好。昭姬多谢你了。你手上的伤-------”纪采薇在昭姬最后的记忆里,依稀翻到了卫伯远的影子,笑吟吟地问道。
卫伯远接过五儿递上的茶,刻意地端着茶盅却不肯喝,心中不由暗喜。她留意到了自己的伤,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自己对她的心意?为了她,他又何尝吝惜过自己?他也是可以为她豁出性命去的。只是自己是否听错了,她居然直呼二弟的名字。这种转变的速度,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哦,这没甚么。那日看你太过激动,彼时不及多想,就......就伸手拦了一下,无妨,已然好了。”他望了一眼“昭姬”,又马上知趣地垂下头,喝了一口茶。
“多谢了,大伯。如果不是你,昭姬不会死。如果不是你,昭姬也不能活。”纪采薇用着第三人称,不动声色一语双关地表达着自己的鄙夷。毕竟也是影视圈里待久了的人,就算是现学现卖这种阴阳怪气的语气,也有三分样子。
卫伯远闻言有点儿疑惑,忍不住再次偷眼打量着她。只看她一身素白,脑后挽着慵懒随意的堕马髻。脸无脂粉身无饰物,却仍然美得出尘绝世如幽谷百合。对着这样美丽却怪异的“昭姬”,卫伯远也觉暂时无计可施。只得含糊地回答着“昭姬太过客气,都是一家人”这种冠冕堂皇的鬼话。
“既然我已经好多了,麻烦大伯派人通知我叔叔,我有些想念他了。还有,华神医什么时候来?”纪采薇故意蹙着眉头问道。
卫伯远看着她伪装出的楚楚动人的模样,险些失了神。他放下茶盅回答道:“尊亲翁那边昭姬请放心,为兄自会尽快派人去禀告。只是这世道不甚太平,路上可能要耽搁些时日-------华神医,我已着人去请,他片刻即到。”
她着急见她叔父,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蔡家凋零,她已无人可依了。但她着急见华佗,又有何用意?卫伯远的心思,如同昨夜的五儿一样,以为她又欲寻短,心下担忧起来。
“没什么,华神医医术高明,死人都能救活,谁不想见见他呢?五儿会陪着我,大伯尽管放心。也请大伯回吧,府中事忙,别为我耽误了。”纪采薇悠悠地说着,下了逐客令。
“那么,昭姬就好生休养吧。不要太过伤悲。二弟他......也是天妒英才。兄长心里也难受。只是为了咱们卫氏一族强撑罢了。你放心,有为兄在,你就永远是卫家的夫人。没人有胆子欺负怠慢你的。”他一语双关地暗示完,便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去。他想不通,她既不追问卫仲道的丧事,也不过问卫仲道到底葬在了何处,这------实在有违常理。可是她既然不提,自己又怎么敢提?难道说她主动放弃了对卫仲道的执念,自己还要特意去提醒她吗?难道真的是死而复生之后整个人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这个大伯子有点意思。纪采薇看着卫伯远略带颓丧的背影,琢磨着刚才所见的,似乎要吞噬她的那对目光,心底大概地有了个判定。这个人对昭姬,绝对不是普通的感情。昭姬和卫仲道是不是都太单纯了些?面对这样的目光一年多,居然都不知道这其中的意义?还是两个人你侬我侬,根本对别人看都不看?想想施瑞德那幅目中无人的样子,倒也契合卫仲道的调调儿。
初来乍到,遇见的第一个男人,就是这个心机深沉的大伯,自己就算猜到了他是凶手,也没有半点证据可以指认他,更不能冒险指认他以免打草惊蛇。纪采薇有点替昭姬庆幸,多亏她已经去了自己那个时代,不必再面对这一切。不必面对一个心怀叵测的大伯哥,也不用面对明显已经冷漠待她的公公婆婆。否则以她表面温柔实质又非常高傲宁折不弯的脾气,恐怕只能是死了又死吧。
纪采薇苦笑着,不得不对自己的处境多加留神了。毕竟她已取代了昭姬,在这里是绝对的人生地不熟。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一切难题。目前最紧要的不是揭发真相替卫仲道报仇,她又不是真正的昭姬,她又不爱他。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先祖纪成搀合着,如果他有事,必定会连累五儿他们一家。自己不能弄巧成拙,万一的万一纪成全家被灭口,自己这个后世子孙岂不是要灰飞烟灭?当务之急她必须想尽办法尽快离开卫家,离这个卫伯远越远越好。
否则一不小心,就真要被他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