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仍旧或许仍在某处谋划着下次偷袭,所以显而易见,继续留在奥汀镇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况且卡洛斯本就不打算真的在这儿久留,比起这种中转站性质的小镇,这片大陆原有更好的城市适合赚钱。
比如作为他所在的莫雷洛特帝国的首都,人口达到一千二百万,地处四国交通要冲的术元都。
而离开奥汀镇往东走,若想去到莫雷洛特帝国中心的术元都,则有三条不同的路可供选择。
其一,乘坐马车经过卵石铺砌的大路穿越一个个中部市镇,在协会布置的常驻守护猎人与巡防部队的看护下,于数月后安稳抵达。
其二,乘坐马车前往东北方的米切尔矿山,在山脚下的米切尔镇乘坐火车,再雇佣一位猎人守护着你于十二日内快速抵达。
其三,则是卡洛斯与黛安娜如今正走着的,沿小路前往黑松村,短暂修整一宿后横穿那亘在帝国东南的广袤松海,尽可能别迷路的同时不知多久才能抵达。
“所以为什么非要选这么麻烦的走法?你也不嫌麻烦?”
黛安娜并未理会卡洛斯的疑问,尽管自离开奥汀镇开始这已是他第六次询问一样的东西。但正如前面所说,黛安娜只能听到她想听到的东西。
可虽完全无视卡洛斯的提问,她却在不停的向卡洛斯提问。从树到枝到果,从菇到草到螺,黛安娜询问着每种生命,每种物体的名字,而卡洛斯也不厌其烦的回答,就算不认识,他也能编个好听的名字让其相信。她的一举一动都能从她脸上看出好奇,也看得出未知带给她的快乐。在她过往二十年的生命里似乎从未与自然如此接近,尽管仍旧在文明世界中,这条泥土小径也已是黛安娜涉足过最遥远的地界了。
出发前,黛安娜在卡洛斯的要求下换掉了她那身夸张的丝衣罗裙。新换上的这套“布衣”虽少了可爱与鲜艳,但的确更舒适也更好活动——若能别把全身裹得那么严实只露出脸与手指便更好了。卡洛斯花了一个多小时为黛安娜重梳了发辫,既无那个时代诡异的华丽,也没有昨夜战斗时那般紧束。他以猎人的行业规则为由让黛安娜去掉了那一套价值不菲的饰品,只许她留了一束纯金编成的头绳。上述的,便是卡洛斯同意黛安娜与之同行所开出的最过分的条件。
剩下的包括两安菲的“贿赂”,自行解决一路的食宿开销,委托任务的奖励卡洛斯拿大头等等,于黛安娜来说根本不是事。
“快一点嘛,你们北半球的煦裔体力都这么差的么?”
“谁说我是真阳教派的人,北方人有可能用影子的吗?”
“也对。”远远跑在前面的黛安娜于是在一处土丘上停下,静待卡洛斯跟上。同时也趁着无事可做,开始在她所知的各种人类中寻找与卡洛斯样貌相近的种群。
好吧,似乎样貌没法做参考。黛安娜笑了笑,在看了一晚上加一上午后,她都忘了卡洛斯的长相与自己完全相同了。
自己的脸长的很有特点么?以至于会有另一个人和自己一模一样?
说起来,他们三兄妹的长相本就各不相同,和母亲丽贝卡也都不太像……
正想着,黛安娜却看到远远的竟有只蝴蝶向她的方向飞来——奇怪了,都已经九月,怎么会还有蝴蝶呢?这儿可是奥利安特大陆,每年夏季一过便是百虫蛰伏之时,这只蝴蝶是失眠了么?
那是只红色的蝴蝶,而且飞得异常僵硬,飞的极其平稳,飞的毫无颠簸,就好像某种机械般。晶莹的蝶翼初看尚觉得美丽,可越是细看,越觉得不寒而栗。
尽管相距约有百米,那蝴蝶却好像正在盯着自己。
证据便是,当黛安娜开始眯眼细看蝴蝶时,那笔直飞行的小东西竟然开始有意模仿真正蝴蝶的姿态上下翻飞,显然,它的视力并不如黛安娜,它甚至没发现黛安娜已经发现了它的存在。
那是什么呢?算了,等卡洛斯跟上来问问他吧。黛安娜如是想到。
卡洛斯就在她面前几米之处,可那几米卡洛斯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完。他就那样交替的踏步而不曾前进,可他却丝毫没发现这一点,仍在低头“前进”,而且一副十分用力快走的模样。
他怎么了?
黛安娜越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不经意中发生了改变,明明刚刚过了中午,天却并没有应该的那么亮,本来惨白的太阳光正变得越来越黯淡,仿佛给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黑纱一般。黛安娜越来越焦急,她急不可耐的环顾四周,才发现身边的景色根本不是她刚刚所在的地方。这儿什么都光秃秃的,路上没有半根杂草,路旁没有半棵灌木,视野之内那些黄绿也消失不见,只剩下……只剩下什么呢?那是岩石还是泥土?那是水晶还是宝石?如今填满整个世界的红色,到底是什么呢?
血蝶仍旧在飞舞,而且是在黛安娜的身边飞舞,那血蝶越来越大,直到将黛安娜的视野完全盖过,甚至将她包裹其中。黛安娜的感官正在迅速消亡,起先是看不到任何,而后是听不到任何。尽管仍有些什么声音在她脑中嗡响,但黛安娜很清楚,她的耳朵与听觉,都马上要消失了……
剧痛,由那鲜血横流的伤口直直的传到黛安娜的心头。
一把尖刀插进了她的右臂,这让她不由得尖叫,却也把她的意识重新唤回了真实。
刚刚被卡洛斯捅了一刀,他正紧紧抱着自己……他念叨着一些奇怪的咒语,自己身上奇怪的纹路正被他驱散……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为什么会这么疲劳,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呢。
黛安娜无神的瞳孔终于再度对她头上闪烁的太阳做出了反应,她的身体终于又能动了,终于能再次随脑中所想对外界做出反应。
她有些无力的将卡洛斯推开,又拔出臂上的匕首,任由那儿鲜血喷涌。深沉的疲劳让她抵不住的低头,却一眼看到了那只血红色的奇异蝴蝶。
正如她所猜测,这东西并非生物,而是水晶般的矿物。此刻它支离破碎的静躺在地上,蝶身已经完全无法分辨,蝶翼上那一颗颗红晶仍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黛安娜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低声轻轻的询问道:“卡洛斯,这个,是什么?”
而让她意外的是,卡洛斯并没发回答这个问题。
卡洛斯摇了摇头,只表示这东西释放了某种幻术,令第一个发现它的黛安娜陷入了深度睡眠,并在黛安娜睡着后开始直接吞她的灵魂。若不是刚刚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倒了她,让起疑的自己直接一技踏岚步上去稳住了黛安娜的魂路,若再晚个几秒过去,那只血蝶甚至能把她半条命都抽干。
“所以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这么危险的东西……协会的勘探调查员都是吃白饭的?”卡洛斯面带愠色的叹道。
“咱们今天就在这儿扎营吧……卡洛斯,我累了。”
“喂,认真的吗……”
卡洛斯与黛安娜如今所在的地方距奥汀镇已走出了上百公里,离他们暂时的目的地黑松镇,猎人的速度不过三个小时便可。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到天黑还有至少六个小时的功夫,就地扎营的话,浪费时间不说,目光所见之处可连半个隐蔽都没有。如此空旷的地方,无论帐篷还是筑寨都太过显眼。
这里是连接两个村镇的道路,也是伐木商队和菌菇商人西去自贸港的必经之路。一旦入夜,盗匪必经此处。单卡洛斯一个倒还好,灵魂受伤的黛安娜是否还能释放法术?是否还有自卫的能力?一旦没照顾好这个奥诺菲丝家的姑娘,三月教宗的怒火非把他碾成齑粉不可。那丽贝卡女皇作为当世最强者之一可是出了名的护犊子,让她知道自己宝贝女儿是因为和自己结伴旅行才受伤甚至死亡的话,估计挫骨扬灰都只会是最基本的泄愤。
背着她走吗?倒不是不行。只是若要快速赶路必定会用上元素法术——元素粒子能在血液、肌肉和皮肤中传递已经是人尽皆知,除非维持体表的元素镀层隔绝,肌肤接触就会导致一者身上流动的元素粒子进入另一人体内。黛安娜的醒核属性为光,而且是最难与其他类型兼容的月光,若自己的影元素流进其中,轻则让她醒核“自闭”此生再无法用出半个法术,重则直接会因过敏而就地死亡。
那如果不驱动元素来强化骨骼与肌肉,纯靠人类本身的身体素质背着黛安娜赶往黑松镇的?拜托……没了醒核的强化,猎人也好元素师也好根本与普通人没有半点区别,一个一百六十二斤,身高一百九十厘米的人要如何背着一个一百四十五斤,一百九十二厘米的人在六个半小时里跑二百六十五公里?
“黛安……黛娅,你还能着甲么?”
“嗯?着什么?”
“算了……如果你真想休息的话,能答应我,就安静睡觉,绝对不乱跑,而且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离开帐篷吗,可以吗?”
黛安娜又一次安静了下去,彻彻底底的安静了下去。
“喂,黛娅!”
黛安娜的无声顿时吓得卡洛斯全身汗毛战栗。
恐惧中,他小心的上下观察了一遍,在仔细确认她仅仅是睡着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卡洛斯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到了最坏的可能,但冷静下来想想,血蝶才刚刚开始吸食灵魂就被自己打断,黛安娜真的被吸到灵魂了么?就算被洗了,撑死应该不过是自己释放一次暗影箭的量级,怎么会有生命危险呢?
灵魂的确很重要,但只要不一下子损失太多,都会随着时间慢慢再生。黛安娜那般疲倦和木讷,或许就只是幻术接触后的自我保护反应吧。
现在顾不得那么多,先……把帐篷支起来吧?
卡洛斯伸手向后背的包包伸去,却什么也没摸到。
那单肩包此时并不在他身上,而是静静躺在他身后的一块卵石旁。
在那背包后面,夏洛克已不知道订了他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