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再见过夏洛克。
明明被卡洛斯、黛安娜与文沭轩三人夹在中间,明明直到感受到丽贝卡气息之时他还都在视野之内。但仅仅一次眨眼的视野丢失,夏洛克却就再没踪影了。
在这之后,马上就遇到了坍塌,诸人自然也就没那功夫去寻找夏洛克。一直到现在,都过去一周了。
整整一周时间,黛安娜都在滑坡附近眺望下面的事物。她观察着来往的每个人,无论那些行色匆匆的官员贵族还是长久滞留的建筑工人。从人到物,每寸倔开的土方,每根插下的钢筋,她仿佛一个监工,注视着各个国家的援助者重建这座城市。
尽管询问过很多次,但卡洛斯还是没从黛安娜口中得知任何关于她这么做的缘由,同时黛安娜也坚决不让卡洛斯离开她的视线。除去早饭,晚饭与睡觉的时间,黛安娜就这样强逼着卡洛斯陪着她看了一周。
第七天过去的似乎比前六天快了许多——或许是因为卡洛斯已经习惯了这种一无所有的无聊感。就好像他才刚刚等到吃完早饭的黛安娜发现他,太阳就已经要消失不见了。今夜夜执天的月是黛与怜,两月分立银河两侧,各司一半。这样和谐均衡的月相,上次出现似乎已经是几个世纪之前了。
卡洛斯依然躺在那棵榆树上——或者说,半棵榆树上。滑坡和塌陷发生时,这颗榆树被重力撕成了两半,一半坠下“山崖”,一半勉强留在地面。即便如此,那榆树的叶子仍然青翠,丝毫没有仅剩半条命的模样。
“叮……”
半公里之外的临时宣礼塔,敲响了宣告夜晚来临的银铃。
于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夜幕中闪烁的点点光亮一个个熄灭,伴随着机械拖动的隆隆声,领队吆喝的嘿嘿声,白天时热闹无比的施工现场很快归于了平静。
取而代之的,则是无数临时搭建的板房和帐篷中,闪起了属于蜡烛的黄色淡光。
“黛娅,还不回去么?”从树梢坐起的卡洛斯,一眼望见了跪地祷告的黛安娜。
她的模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虔诚,恭敬的跪坐,双手合十,面朝着圣海伦娜岛远经寺所在的方向。她背诵的经文内容甚至已经超出了入夜祷告的范畴,而随着进度的继续推进,甚至会让人以为黛安娜想要背诵整本经书。
而很显然,专注于宗教事物的黛安娜不会注意到卡洛斯的呼唤。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虔诚了?
疑惑充斥着卡洛斯的心。尽管前六日的黛安娜也有祷告的行为,但基本是为应付所谓“功课”的敷衍了事。突如其来的认真让卡洛斯很不适应,更感到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他不知道时发生过。
此后的大约二十分钟,卡洛斯就那样聚精会神的观察黛安娜祷告的样子。相比初见时她容貌的惊艳,熟识后她性格的古怪,信赖后她粘人的麻烦,这种状态下的黛安娜带着一种让人望而却步、难以企及的纯洁高贵。就好像那姑娘并非人间之物,就好像那祷告的姿势本就专为她设计一般……
卡洛斯只是看着,完全不敢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除非黛安娜自己停下,不然这天地间或许根本没有能打破黛安娜那美丽的超然之态。
“一百四十六万七千九百八十五。”
在说出这串数字后,黛安娜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的统计完成了。
下水道中的遇难者、术元都中的遇难者,以及在灾难过后,因为不当的治疗,不及时的救助死亡的每个人,都在黛安娜这七日的精神探测中留下了属于他的痕迹。而刚刚那漫长的祷告,则是一个超度的仪式。尽管他们的意识和灵魂早就在死亡的那一刻消散殆尽,化为元素粒子重新回到了诞生他们的大地之中,但黛安娜还是为他们所有人做了“指引”和“祝福”。
这并非出自怜悯,而是源自她灵魂深处的某种仿若天生的使命感。硬要说的话,似乎她在许久以前就已经这么做过了……
“卡卡?”
黛安娜习惯的呼唤到。
“结束了么?”
卡洛斯熟练的回答道。
“接下来去哪里呢?术元都已经没有继续带下去的意义了。”
“嗯……怎么说呢。”自树冠上一跃而下,卡洛斯稍加思索后答到:“既然你是从西边来的,大森林又也基本只有树,所以咱们只能往东走了吧。”
黛安娜得到了令她满意,且意料之中的回答。
“龙翼走廊,胧月山脉,月神关,然后去到天滁城……么。”言语之间,黛安娜似乎带有惆怅和失望。
“确实……这条路对于你这种身份的人来说大概熟悉过头了。”卡洛斯微微一笑,冲黛安娜竖起了自己的食指,道:“那不如换个方向吧,把目标定在北龙城如何?去看看哪里的喷泉、冰雕和浮空城?”
听到这些景象,才终于让黛安娜的嘴角从弯下变回了上扬。尽管依旧见不到期待,却至少已经没了失落。
“但不管怎么说,都得先经过龙翼走廊。”
文沭轩那只包裹在秘银爪套中的手,拍在了黛安娜的肩膀。
如果不是因为她实在甩不动这位强大的哥哥,黛安娜定会如过去对待伊洛迦那样赏他一技过肩摔。
“哦?黛娅你想去我的家乡么?”
自黑暗之中,身着水色晚礼服的夏琳悄悄探出了身子。
似乎,她和文沭轩刚刚结束了麻烦的贵族晚会。
即使城市的大部分成为了废墟,即使近百万人民真在苦难中挣扎求生,即使帝国的财政根本就经不起挥霍,那悬浮大地之上的贵族街区还是在最快的时间中修复了自己的损失,继续那夜夜笙歌的奢华晚宴。今儿个夜晚是他们恢复宴会的第一夜,所以理所当然的,居于此城中身份最尊贵的外国贵族二人必定会被拉去参加他们的狂欢。
“哥哥,嫂嫂,你们也应该厌倦了吧?”
文沭轩和夏琳并没否认黛安娜的提问。
“那就明天咯。”卡洛斯随意的提议到。
“那,就明天咯。”摆了摆手指,黛安娜接受了这个最合适的提案。
黑夜的微风吹拂着他们的发丝与衣物,凉爽而舒适的风会消除一整日的疲劳,却也让人不断的感到困倦。当第一束西风吹过黛安娜的鼻尖,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哈欠。
太阳完全下山了。
无言的分别,黛安娜招了招手,自己往住处的方向去了。沭轩仅仅与卡洛斯对了个眼,就在点头后抱起夏琳,一技踏岚步消失不见了。
现在,于卡洛斯来说,这一天才终于开始罢了。
他冲天空射出了一枚旋齿飞镖,那小玩意才刚刚飞出几米,就被另一枚一模一样的旋齿飞镖击落在地。一束暗影瞬间飞出,闪烁至卡洛斯面前,重新幻化为了人形。
那是一名有着狐狸般兽耳的白发女性。她一身几乎与卡洛斯完全一致的猎装皮衣,就连兜帽和长靴的款式也相差无几。她腰间别这一把卷尺和一把匕首大小的十字架,面上最为显眼的则是一对异色竖瞳和一只外露的虎牙。
“夏洛克去哪儿了……”那女人一字一顿,几乎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句话。
安赫妮?法尔斯特?伊赫鲁尔。这个女人有着与珞瑟妮一样的姓氏。这意味着她曾与珞瑟妮一样是属于雅倪尔特帝国的伊赫鲁法大公的奴隶——作为世上最后几只确定存在的半荒神混血人类,她的价值至少也有八千安菲。
并且理所当然的,她在六年前成为了夏洛克的所属品,也在两年前的那件事后,被迫离开自己的主人获得了自由。
“夏洛克和你在一起的对吧!!我能在你身上闻到他的味道!很浓郁的味道!”
那野兽般的表情,极大的破坏了这美貌的容颜,让她多了几分狰狞和恐怖。她一褐一紫的瞳子仿佛真变成了盯上食物的猎狐,犀利而充满杀气。
而作为应对这毫无意义吠叫的办法,卡洛斯伸手按住了她的头。
“夏洛克都已经失踪一个礼拜了,而且是在我面前突然消失的。你问我?我还想知道那家伙去哪里呢。”
他就这样捏住安赫妮的头颅,直接把她往身后甩了出去。那狐女在空中转了得有十圈还多,才终于撞上了一条废弃的钢筋得以停下。她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实际伤害,轻而易举的翻跳起身,继续恶狠狠的盯着卡洛斯。
“怎么总感觉这种仍你的手感有点熟悉。珞瑟妮以前也对你这么做过么?”
“珞瑟妮……你还敢提珞瑟妮?!”
安赫妮猛的一跳,伸腿一技飞踢却被卡洛斯轻松闪过。她在触碰地面的瞬间再次起跳,踢击仍没命中卡洛斯,到被卡洛斯拽住了一条没来得及伸走的腿。
“怎么,你想去找夏洛克?”卡洛斯却也只是用力一凿,伴着骨头断裂的巨响,那家伙彻底倒在了地上。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术元都的下水道,好好的一起走着,一转眼他人就没了。你也知道那下水道完全塌掉还被填平了,估计夏洛克已经死了也有可能。”
故意放出这样过分的话,卡洛斯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过了今夜,就该启程了。
在这之前,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