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是哪儿?
皑皑白雪覆盖于连绵不绝的群山,灰蓝的天空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光轮。风暴已经停止许久,山谷安静的仿佛是连空气也一并凝固了。一切都被静音般的安静,甚至连你的心跳与呼吸声都没打感受到……
“你知道这是哪儿,不是么。”
这冰冷的声音,让卡洛斯的意识稍稍的清醒了一些。
不远处的雪堆上还有许多未被掩盖的盔甲与血迹,若将其稍稍推开些,甚至能看到那晚被杀的士卒依旧保持着恐惧的面孔。
和两年前比起来,这片荒原没有任何的变化,那样子熟悉的甚至让人感到厌恶。
就连那曾经交战的地方,也依旧有她。
两柄霜剑插入雪层,那个卡洛斯无比熟悉的女人安静坐在尸体堆砌的座椅之上。她似乎先于卡洛斯发现她就发现了卡洛斯的存在,天晓得她已经向这个方向盯了多久。
“不惊讶么?整整两年了,我的存在还是如此清楚。你似乎根本没法吃掉我不是么?”
那女人缓缓站起,抖掉灰尘、冰粒和血晶,她撩开了已经长到无序的雪白刘海,露出了与卡洛斯一模一样的面容。她左脸上的香槟蔷薇已经淡到难以分辨,那对犹如星蓝石的眼眸也几乎褪为了灰白。
“还真有够顽强的。珞瑟妮,说好的将你的一切交付给我呢?”
霜之少女从她的身后拎出了一具卡洛斯的尸体,轻轻的扔给了不远处依旧活着的卡洛斯。
“这已经是你送来的第几个复制品了?他们没用不是么?再过多少年也不会变的呢,你的精神不可能吃掉我的不是么。”
那具尸体果然在珞瑟妮发话后自动分解成了一团暗影,尽数回归到了卡洛斯的身体中。
“你也差不多该去投胎转世了,这具身体现在属于我,而且是你亲自交给我的……”
“你见到了主人不是么?为什么骗他说我死了?”珞瑟妮的声音依旧平淡无味,她在说出这些本该激动的话语时,甚至没有任何一块面部肌肉有多余的颤抖。
“你明明答应过我,你要在我离开之后照顾他一辈子的,不是么?”
“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你,珞瑟妮。我的灵魂占据着这具让他痛苦的身体,而让他活下去的唯一可能就是用些希望吊着他别再次绝望。至少在我逃跑后,他为了找你而努力的生活了九百天,整整两年呢,不是么?”
“不要模仿我说话……”
出现在卡洛斯身后的珞瑟妮随意的推了下他的后背,便将这具早已疲惫不堪的灵魂击倒在地。她努力的抖了抖肩,附着于其上的暗影终于掉下了几分。那些洁美的玄律真冰,久违的重现在了世上。
“百分之九十五的力量都用来压制我却只有这点结果,你们人类的精神力还真是可笑呢不是么?”
“你的主人也属于被你嘲讽的人类的一员不是么?”似乎完全没将那警告听进去,趴倒的卡洛斯依然在随意的模仿珞瑟妮的口癖。
“所以呢?精神稍稍有些懈怠我就又能这样出来,没准等那天醒过来,我就又成了这身体的主人了不是么?”
推了推坐在自己背上的珞瑟妮,但卡洛斯最终放弃了任何其他动作。毕竟从各个方面来说,这具灵魂已经真的再没有半点多余的力气去维持存在以外的动作了。
“我身上的这些枷锁不考虑解开一两条么?这样的话你也会舒服一些不是么?”
“然后你就会立马用律暮冥枪摧毁我的灵魂不是么?你貌似不止一次想过这么干吧?”
再能动弹时,侧身平躺的卡洛斯看到了同样躺在他旁边的珞瑟妮。
数万条酒红的钢链,几乎将这女人的每寸肌肤都束缚其中。自指尖到胸口,由发梢到脚跟,甚至连血管与神经束中都是。若换一种视角来看,如今的她正被按在黑夜的牢狱中,每时每刻的承受劈砍、火烧、腐蚀与啃咬。
“那就继续这样下去么?把自己限制成半个废物,随便用一两次法术就脱力眩晕,只能靠暗器和阴招战斗,遇到危险就躲在女人身后?我认识的卡洛斯貌似没有这么没用不是么?”
越是这么说,珞瑟妮身上的枷锁就变得越是沉重,一旁的卡洛斯则显得更加虚弱。
“你现在差不多已经把所有能量都用来压制我了吧?可貌似我还能说话不是么?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把维持生命的那部分也用上呢?这样的话说不定你和我至少会死一个不是么?”
“和平共处看来是没机会咯?”
珞瑟妮那冷峻的眼神,终于也松懈了几分。
“你似乎需要你的力量,而且需要很多不是么?”
“明知故问这种事儿你以前就很喜欢做不是么?”
“那个小姑娘是叫黛安娜么?说说看想从她哪里夺走什么?身体的话已经有我的了不是么,莫不是还想要一个备用的?”
卡洛斯却只是笑笑,一时经不知该如何回答珞瑟妮这奇妙的问题。
“哦?这次你才是被缠上的那个?也对嘛,毕竟我的身体已经是不老不死的存在了不是么?哪里还需要再来一个。所以呢?你就对这种过家家乐在其中了?”
“我的灵魂和她有一种难以置信的相似程度,你难道不觉得我得搞清楚为什么么?”
“然后从你遇到她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消停过了不是么?主人和我与你旅行的时候,一整年似乎都没遇到过几次真正的危险不是么?你们相遇才一周不到吧?光差点被杀这件事都已经两次了不是么?”
“那还不是因为某个死人的眷恋实在太深,而且不好好履行契约造成的?若是不为你分心,那种程度的战斗到底怎么可能威胁得到我……”
“在我死去的这两年里世界似乎变弱了,好像连主人的力量也不是熟悉的味道了。即便这样,你貌似也办法游刃有余不是么……我都有点想笑。”
“啪!”
在珞瑟妮的身上,有一根锁链断裂了。
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直至将她左臂上的束缚全部清除。
毫无血色的苍白,病态的颜色,精瘦到几乎只剩下皮包骨,难以想象其余隐藏在锁链下的部分,是否也是这般惨状。
“阔别许久的……自由么?不对,这种东西我从来就没有过不是么。”
卡洛斯盘坐在一棵枯死的松树庄上,他的精气神好了许多,但似乎仍有些疲劳。珞瑟妮身影渐渐隐去,连带着这片充斥着哀风与痛苦的雪原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到时候,这里就只剩下一片漆黑,一个人影,以及一束快要熄灭的青蓝火焰。
“百分之二十,这就是现在你能解放的极限不是么?这个程度的话我虽然会保留意识,但绝对没法威胁到你的主导权。不过,在回到主人身边前,我是不会放弃的哦。”
刺目的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到了卡洛斯的面庞,他睁开眼时,似乎已经是临近正午了。
这儿依旧是昨晚到达的临时营地,在文明与松海的交界处,在黑松镇东门外三公里处,在通向未知前的最后已知处。
刚刚经历的那些是梦或别的什么,卡洛斯已经不去在意了。至少,他货真价实的取回了一部分力量。
这份力量,已经足够在下次遭遇娜骆梅或坲犸芝或任何血族时,都有能力保护自己和黛安娜。
说到黛安娜……黛安娜和伊洛迦呢?这附近似乎感觉不到他们两个的气息。除去炭火味外似乎还有些肉类的焦香味,他们刚刚吃过午饭么?
除去这味道,连一点声音也听不到,帐篷外的世界安静的仿佛仍在梦中一般。
这一觉几乎是卡洛斯记事以来所经历过最长的一次休息,如此长的睡眠,甚至让他久违的感觉到了头疼。当然,在他的意识完全清醒后,饥饿感马上就如期而至。
他撩开门帘,任由太阳随意泼洒在他这个影宗的身上,他看到了熄灭的火堆与几块未用的木炭,以及一盘尚还冒着暖烟的炙烤羊肉。
卡洛斯小心的取下其中一块细细咀嚼,不出意外,果然烤的过焦了,再加上那莫名奇怪的辛辣味,几乎可以肯定刚刚的午饭是伊洛迦的杰作。他无奈的一笑,将这些难以称之为可口的食物一口口咽下,然后把那雕花的瓷盘摔了个粉碎——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因为大部分的猎人都有这种把信息藏在留下的食物盛器中的坏习惯。
事实证明,卡洛斯并没有猜错。
“往正前方随便走个几百米会看到一条五步宽的河,我在那做礼拜,黛安娜觉得有趣就一起去了。我努力过了,叫不醒你,记得跟上来。”
这张记忆金卡里的话刻意用了最简单的句型与词汇,其中的一部分甚至用上了某些港口与矿山使用的【低等奥利安特语】。
毫无疑问,这是这位皇子针对他这个连姓都没有的平民百姓所写下的“嘲讽”。
伊洛迦的某些行为似乎并不包含恶意,甚至还带着些奇怪的善意。是的,他明显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挑衅与冒犯……
而为了回击这种挑衅,卡洛斯已经做好准备在下次相遇时全程对他说奥法莲诗话这种宫廷中都很少学习的“装逼”专用句子。
但在这之前,他得先找到那两个丢下自己的家伙。正好,这是尝试下他现在恢复到了什么程度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