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搂住他肩膀时,还在感叹这少年身上也没多少肉。
但此刻我将他架到床上后,还是认清了自己这弱不经风的身体。
我趴在床边,枕着手臂喘着粗气,看着他昏睡中依旧紧皱的眉头,他就这样安静的卧在那里的时候,身上的少年气更盛。脸上淡淡的,始终没有什么表情,我鬼迷心窍似的,此刻竟觉得他乖顺。
这样想着,又自嘲的笑了起来。终究是皇室,在权利倾轧下能安然活到现在,龙非池中物罢了。
诚然,不论原身和他有过什么恩怨,我现在倒不是很讨厌他。
于是顺了顺气,站起来俯下身去,用手背探了探他额头,感觉这人通体跟冰雕一样。转身寻了个汤婆子塞进他怀里,又用一旁的锦被将他裹好。动作间触碰到他肩上伤口,他嘴角溢出一声轻哼。
我艰难的思考了会儿,这里也没有什么生理盐水可以给他消毒,但他肩上的伤似乎不轻,不及时处理,伤口发炎会要命的吧。
于是扶额叹了口气,还是去打了盆凉水,把随身携带的汗巾在水里浸湿后,在身侧的小暖炉上烤热乎了点,才拿剪刀顺着他衣裳上的豁口剪开。
我是个惜命极了的人,从未见过这么血肉淋漓的伤口,创口平滑足有一指长,看着像是刀剑伤,还好不算深,只伤了皮肉。
我小心翼翼的将血迹擦去,动作认真极了,每见他无意识皱一下眉,我手上动作便更轻柔一点,足足用一刻钟。我抬着的手腕都发酸才将他伤口处理完。
将小桃给我头上换药剩下的白纱找来,将他半依在自己身上,费力将伤口包扎好,末了还系了个蝴蝶结。
看着自己手下的战利品,我低头呼了口气。那白纱在空中晃动,真像只展翅的蝴蝶。
安顿完他,我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看着窗外天色尚早,也裹着披风眯了会儿。
睡梦中恍惚间到了一处热闹集市间,就在我惊奇各种各样的小玩意的时候。蓦然回望间,一锦衣少年,含笑而来,高束的发尾摇摇晃晃,我伸手想去抓他衣角。
却看见一支利箭自他身后而来,我浑身一颤,自梦中惊醒。坐直身子,抬手揉了揉眼睛,心里那根茶叶尖还在七上八下。闭着眼睛惊魂未定着回想方才梦中一幕,耳边却传来一阵阵呢喃声音。
我起身顺着声音寻到床边,掀起帘子后,却见原本应该裹在他身上的被子孤零零的堆在一旁,应池宴缩成一团,额上浸着薄汗,有些微微发颤。
我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床下同样缩成一团的糖豆。
如出一辙。
“这么大人了,还踢被子。”
我无奈的瞅了眼缩成一团的应池宴,将被子又铺展开来,伸手去掖被角时,碰到了他绯红的脸庞。
有些发烫,我又俯下身去,贴着额头试了试。
果然是发烧了,也不知道是风寒还是伤口发炎。也只能等他稍微清醒了再做打算,我倚在床边盯住他侧脸,看着被他睡散的马尾凌乱而蓬松。好奇的贴近了他唇边,努力辨识他口中呢喃,待听清后,我神色有些莫名。
原来他一直唤着:“娘亲。”
我这么个大姑娘,你就只能感受到母子情深嘛……
我认真盯着他红扑扑的脸颊,微微弯了杏眼,伸出手在他头顶毫不怜惜的揉了一把,然后跟给糖豆顺毛的似的,一下一下理着他柔顺的长发。
语调轻扬的哼了一曲小调,感受到少年逐渐平稳的呼吸,我索性又趴在床边打起瞌睡来。
再醒来时,是被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我睡眼惺忪的应了声。
“谁呀?”
“娘娘,我是小桃。酉时都过了,要准备膳食吗?”
我动了动酸痛的手臂,正要回答。一抬眼就看见床上衣裳不整的少年,撑着下巴,一双水润黑眸好整以暇的观望着我。
“你…你…”我弹似的从地上站起来,指着他结结巴巴的说道,我睡的迷糊,竟把这尊神圣给忘了。
“我?娘娘,您怎么呢?”门外的小桃有些急促的问道。
床上那少年,指尖点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眼神一凛,便是胁迫之意。
我避开他的眼光,平稳的回道:“无事。我还想睡会儿。你晚点再来吧。”
小桃舒了一口气,才转身离开。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窜出一道高大人影,轻飘飘的落到我身侧,他浑身上下裹得严实,只露出下半张脸。面具上刻着不知名的凶兽,此刻按着腰间佩剑,恭敬的对床上那人问道:“殿下?”
应池宴指尖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那一下下似落在我心尖。
我现在还不知他性情,但就昨夜一见,此人并非良善之辈。他别想着杀我灭口吧,我想到这又抬眼偷瞄了他一眼,见他不温不热的玩弄着手上那只玉扳指,脑子一转,又复了几分清明,想到毕竟我也是当朝国相之女,哪这么容易就出局?
于是抬起手捂着嘴,故作讶异的瞪大眼睛不确定的问了句:“殿下?你是……王爷?”
应池宴闻言眼角微微挑上去,有些玩味的揭穿我的小把戏:“林妙有,本王不是傻子。”
我尴尬的扯着嘴角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到桌边,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润了润嗓子才开口说道:“是妙妙不知好歹,在王爷面前玩这些把戏了。既然王爷都看穿了,那妙妙也不遮掩。昨夜王爷宿在沈姑娘院子里,妙妙谁也没有见过。”
少年奇怪的望着我,神色复杂。
我放下茶盏,摸了摸额上白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道:“王爷,你有所不知。我前天呀,在后院把脑子摔坏了。?除了我自己的名字之外。其他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有什么礼数不周,王爷就不要跟妙妙计较了。”
应池宴将落到胸前的长发顺到身后去,目光落到胸前笨拙的包扎,长睫低垂,让我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只听见他薄唇微动,抖了句:“真丑。”
我嘴角不自觉的抽动了几下,附和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王爷赶紧回去,找个大夫仔细检查检查,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应池宴许是身上伤势着实不轻,也不再与我纠缠,没让我身边的蒙面客搀扶,自己摇摇晃晃的准备站起来。
随着他动作,我看着自己亲手裹上的那层白纱上又开始溢出血迹,像绽开的新梅一朵朵似的晃眼。
我嘟囔了一句:“不疼是吗?”然后上前几步,扶住他手臂,顺着他动作将他扶起来。
应池宴的动作有霎那间的停顿,冷眼瞥了我一眼,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势。
我倒也习惯了他这脾气,满不在乎的打趣道:“昨天我都背了一路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应池宴闻言脸色依旧淡淡没有什么表情,站稳身后动作优雅的将我推开。也不与我多话,带着身后护卫就推门离开了。
我就站在屋里看着他离去,想要不为人知的离开,他自有他的门路。
我走到窗前,折了一支香梅。送到鼻尖嗅了嗅,除了梅花香气,还有淡淡的龙涎香。
是他身上的味道,我指尖拂落花枝上的薄薄积雪,那触感就像少年指尖般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