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由于先前见过梁听雨空钩钓鱼,当然晓得那一处谜底是通到哪里。
故事的前缘和后果,都衔在那里。
在这个故事没能成为故事之前,两个半斤八两的年轻人抓心挠肝,其中一个费了小半辈子攒来的书卷气和雅意,好容易吞吐出一幅合了文人心意的风月情意;另一个正巧入了他的套子,又叫春风暧昧不明地一掺和,胸腔皆是心音。
我得幸,见着了一个面红耳赤的梁听雨。
门外的周恒周公子小站了一会儿,而后揣着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回自己屋去了。
而我又抬手将画面往前一翻,翻到了谜底的谜题。
是他们俩春社闲逛时候见着的灯谜,那时候梁听雨还是更实心一些的木头疙瘩,对路边摊小有兴趣,便盯上了人家的灯谜,他的心思实在好猜,陈泽倾瞧见了,伸手也要给他递,两人一摸一递都是无意之举,却不曾想指腹戳了手心,生生在陈泽倾心里擦了点火花出来。
梁听雨仍然不明所以,只有陈泽倾表情微妙。
可他倒是会收敛,不消片刻就将那点古怪揣回兜里,手掌折回时又从他手指处不着痕迹地撩拨了一下。
我掀着白眼看得清楚,心里道,嚯,好大一个色胚。
怪不得他将这时这字谜记得这样清晰,原来是得了便宜。
哦,我这才想起来看看那字谜——
三星伴月如画里,日月花草为相依。
原来是思暮。
——思慕。
...........
那桥就叫思暮。
不然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俩字若是让人硬猜,猜出来也是迷迷茫茫,摸不着头脑。
听说是当年有个仙女单字就叫暮,她那让贬下天庭的情郎转世落到南梁的地头,念念不忘,愣是不远万里地追来续了前缘,可偷摸的事情总会有天败露,仙女叫托塔的老李捉了回去,说是遣去了地府去做苦役,却在一次险差中殒去了。
她那情郎不得她的消息,日日夜夜地等她,就在他们俩再遇见的这座小桥,从公子哥等成了小老头。
听说,他是为了等她才活的长了一些。
于是叫做思暮。
当然应该是假的,因为我实在没听说过什么叫暮的仙女干过这等可歌可泣的壮举,除非是藏得真的够深,只留下这一座桥做证据。
可倒是合契了这新来的故事。
公子哥没能等来仙女,陈泽倾却等来了梁听雨。
后来梁听雨去了小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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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了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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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泽倾并没有给他留一个确定的日子和时辰,这般也似是与他说定,不管他何时找来,来或不来,他都总在这里。
像是当年的公子苦等仙女,不管有没有消息。
而既是合了两心相意,又岂能让他一番心思飘摇无依。
梁听雨方让周恒压着收拾了行李,脚跟才踏实客栈外头的土路,便如离弦箭一般,埋头便往人堆扎了猛子,周恒拉他不及也不想管他,便由着他去。
正午正是比肩接踵的好时候,他跑出一头薄汗,到了那桥却四顾找不见人影,心头空了一小截,卷起袖子正要潦草一抹头皮,举到半空的那只袖子倒叫人从身后捉住了。
梁听雨心头正是一惊,正来不及反应,身后那人自觉转到他身前来,携着只凉凉的帕子,松了他的袖子转而捏住他的下巴,在他脸上擦了两把。
此人笑容可掬面色明亮——正是陈泽倾。
梁听雨前来拿人反被拎住,当场懵了,来时那股雄赳赳气昂昂的劲儿顿时飞了个没影,他自己嗯嗯啊啊了一会儿,只得没话找话,“你......你刚洗的帕子?”
陈泽倾笑得更深了一些,仍然附和着他说了些漂亮话,“嗯,刚洗的,刚自个与自个打赌,你若是正午醒了便拔腿就来,我便赏自己些彩头。”
梁听雨果真顺着他的意又问了一嘴:“你自己同自己打赌,能讨着什么彩头?”
陈泽倾抛个媚眼妖精一般笑了一笑,而后飞快地低头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而后还浑然不觉似的冲他眨眨眼,“怎就没有?”
梁听雨一颗心简直要从胸膛里跳出去。
............
周公子放梁听雨自己胡蹿的时候,是万万没想到归程时要多带个人形包袱的。
梁听雨一副领着丑媳妇认爹的模样,大气都不敢出地把陈泽倾牵在身后,小声说想把陈泽倾带回蜀中去。
想他如今父辈一代皆已入土,存世的兄弟姐妹也了无音信,这档子事没个别人能给拿主意,只好从周恒这儿讨些该从长辈那讨的东西。
周恒又能说些什么?他虽是对此始料未及,却毕竟乐得瞧他散这点德行,也并没法能完全做的了他的主,想想又不能算是小事,便撑出一副狐疑又不大甘愿的模样,摆摆手说随你们了。
他看人准,人也小心,与陈泽倾才只是几面之缘,虽然面相做事都能看出并不是什么奸邪之辈,可又毕竟知之甚少,甚至此人对于梁听雨都并无袒露,由不得他多托信任。
不过才回去没多久,周恒就跟同书院的管事闹了矛盾,他本来留在当年的书院管管书阁,没有什么大志向,只图能留点念想,早就跟那位尖嘴猴腮爱嚼舌根的管事不大对付。
尤其这刚从江南回来,那位八成又是闲的发慌,倒是眼神儿雪亮,看出来梁听雨天天过的跟叫什么玩意迷得丢了魂似得,不知道又想了些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玩意,非就说是周恒不教师弟学好,怕是给带到烟花之地见了什么妖娆的狐狸精,话头一转,又说当年梁听雨不入翰林非要进民间私塾,八成也是周恒蹿和的。
这家伙,遭人污了清白哪还能忍?周恒当场跟他撸了袖子抡了拳头,给人打成个猪头还是不解气,思来想去索性辞了差事,到私塾投奔梁听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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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去的时候孩子们还没下课,梁听雨正指挥着学生默诗,好容易得了空闲喝了口水,一转头正看见土堆的院墙上探出周恒一枚严肃的脑袋来。
这几天习惯了童真脸庞的梁听雨很争气地让呛了个正着,咳得几乎有些扰乱课堂秩序。
那厢周恒后知后觉自己的突然露面,正欲愧疚,突然察觉自己身后的树影猛一晃悠,一个白衣服的影子轻门熟路地荡进院子里,给咳嗽的梁听雨体贴地拍拍背。
周恒嘴一抽就觉得眼疼,还能是谁,还不是外头传的那位修为老成的狐狸精!
他可真是越来越看这位少侠不顺眼了。
孩子们倒是与陈泽倾熟络,脆生生地喊陈大哥。
梁听雨脸色一红,拉着陈泽倾迎出门来,凑过头去问他:“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老师说你连这月的月钱都没领,到底是多大仇?”
周恒一听就咬牙切齿,“血海深仇,背后嚼舌天理不容,说不干就不干了!”
本来这会儿不该插话的陈泽倾打量了他一会儿,“周兄才从江南回来,怎么活得越发幼稚了?”
梁听雨:“......”
虽然这话非常有理,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很欠。
果然,周恒也显而易见地火冒三丈,他时隔不久又一番地撸了袖子,薄薄的胡须教他的怒气吹上了天,这会儿倒开始奉行君子动口不动手,怀揣着文人的操守口若悬河,吐沫星子蹿了三千尺。
陈泽倾不慌不忙不还口,表情肃穆。
周恒见其神色不动,怒极憋了大招,几乎要跳起来,“你个龟孙儿不会有好果子吃!”
..........
后来周恒也一直看陈泽倾不顺眼,尽管他打不过人家也讨不着梁听雨的偏心,不过一直以来他也看在眼里,身份不明的人,的确不碍着是个好人,可周恒又对外人嘴硬惯了,余下二位看透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透,日子便接着过下去了。
然而显然没有好果子吃的仍然是周恒这位龟孙。
那时候天气转凉,清明和端午比较一下都没有什么新鲜过头,中秋也就来了。
是个吟诗的好日子。
当时三人都小酌了几口,不成想陈泽倾好歹混了好久江湖,喝起酒来竟然还算斯文,梁听雨看着稀奇,乖顺地冲他凑过去,夸奖道:“果然真的是道上一位公子哥,好招人喜欢。”
梁听雨似乎挺喜欢凑近了再同他讲话,陈泽倾也喜欢这样的亲昵,亲吻很容易得手。
周恒好大一坨孤家寡人,只能愤怒且干巴巴地啃月饼。
他就不该想着跟着梁听雨混。
看看!像什么样子?多好的月亮!连诗都不念了!
没办法,周恒毕竟自打生下来就没喝过几两酒,喝大了是无可避免的,同样中招的还有梁听雨。
此人惯常爱求舒服,谈个恋爱也谈得干净随和,带一点舒缓的活力,从来算不上性急,也合双方的心意,终于醉了,也终于学会黏糊了,才刚说了些好听的话,这会儿又贴上来了。
陈泽倾当然没醉,顺势将他一揽从他两边脸颊各亲一口,蹭进他的头发里嗅他的耳垂。
他嘴唇动了动,却只在心里出了声——听雨啊,喜欢你。
月儿胖的匆匆又瘦的匆匆,等不及谁问一句,谁跟你同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