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曲瓴以心平气和之调,蔚蔚然若蓝天白云:“母妃久卧病于榻,无能亲自赴宴。儿臣乃谨遵母妃之命,特将此画奉予父皇。恭祝父皇万寿无疆,鹤年亘久。”
李曲瓴亲自卷好画,拱身奉前。大监踩着快步迎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画又折身反回离帝身旁。离帝合宁的目光中扑闪过一丝微离的光,似是被某种东西给蒙湿了双眼。
“朕却是多年未见庄贵人了,如今罹患恶疾,实乃寡人之过也。”离帝悠悠看向李曲瓴,不忍的情态竟是从一身经百战的皇帝容上散发出来的。
李曲淮鲜见离帝,但这般神情他从未见过。略为吃惊之余,才将重心又放回李曲瓴身上。
李曲瓴不知不觉两三滴眼泪便滴在了这白汉玉石地板上,戚戚之态如丧考妣。他察觉到离帝不同往日的神色,愈发要将心中哀情、苦情统统一口吐诉。
“父皇爱民勤政,一心励精图治。实乃臣等为人率表,千古佳谈。纵是这般,臣母且愈知父皇之辛,故不怪,也不怨。”
离帝思虑流转之际,未等启口,陈后纵华的声音从暖阁中越出。紧接着一身华丽翎羽裳,宝贵月光石于领口,散发着千奇百怪的炫色,端庄不失华贵,俏活而又不失凝炼。
金鳞靴踩过陛上丹墀,含笑朝离帝的身旁走去。
“请陛下安。”陈后拘了一礼,于凤位落座。那母仪之光扫过诸位皇子,在五皇子身前落幕。
“小五可是在给父皇贺寿?”她问。
李曲瓴听不出她口气中的喜怒哀乐,但可见她华容上略有怒光。
“曲瓴贺词已完,也祝母后万寿无疆,齐比南山。”
底下的宫人有几个已忍俊不禁,这烂嘴的话由五皇子口中说出,形象难免一落千丈。
约莫三杯酒时,各色美艳舞姬由外而内,翩翩舞姿,纤柔迤逦。奇异的香味弥漫整个殿中,李曲淮对此些并不感兴趣,只低眸看那汉白玉板上,剔透如玉,清如洁冰。人踩于上方如同浮在冰上,第一瞬时难免恍惚。那由无数支月光石汇聚,灿金架成框的“玲珑灯”在天顶上大放异彩,殿内一时宛如白昼。诸皇子神色各异,可怕的是,心中都各怀心事。
届时,李曲瓴举起一杯酒遥遥朝对面李曲淮迎去。李曲淮以同样的姿势回迎,浅笑。他们各自心照不宣的饮下酒,再拱手为礼。
陛前离帝与陈后互为沉默,目光都暗淡的瞧着那翩翩起舞的妓人。无失大雅又滴水不漏。
李曲棠本就奄奄无力更不愿欣赏这繁华盛宴,殿内浮华难堪,这刺眼灯光耀的人心烦气躁。他毕恭毕敬走到陈后身旁,轻飘推语了几句便草草退了出去。
这寒气还全未散尽,尚有余寒,行了不远便只觉寒气如体。李曲棠裹紧大氅,快了步子。
在这冷清的宫里从没有任何的乐趣,终日的死寂将人压到最低处,仿佛深渊见不得底。唯一值得让人期待的,大约是那御园中的梅树下埋藏着的一坛落红酿。
想起这般,李曲棠嘴角上勾,稍为愉悦。
有新鲜娇嫩的苔芽悄然生出,在苍茫的大地上形成一道靓丽的景色。
李曲棠泛舟划于水面之上,蒙蒙薄雾使人看不清前路。那棵梅树生的奇巧,未经人播种却长在了这御园湖央假山之上,一时风光无限,引得无数宫人前来观摩。有人说此乃铁石开花,神佛庇佑。
暗青假山已饱经风霜,青痕与白屑零零洒洒的沾在上面。白雾带来的水珠淋湿了这百年屹立不倒的山石,李曲棠凭一己之力纵身越入纵横假山之中。有力的手脚借力攀爬,不消几时轻松立在了这梅树下假山上。
梅花尚未开放,连影子都见不着。李曲棠蹲下身拔下发上檀簪,匀力朝这树根挑了几挑,一壶瓷青玉瓶便与这褐昏土壤成云泥之别。
他抱起这壶美酒,迫不及待的拔去塞子,仰天长灌。兴悲有尽,一壶酒入喉干烈,便觉像那草原上飞驰的马儿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悲凉箫声不绝于耳,泣孤舟、悲明月、叹浮生。
李曲棠不觉是否是他醉了,竟在这寂寥宫中听到箫声。他跃回舟中,摇桨朝箫声划去。
“本皇子倒要看看,是哪个刁奴放肆!”
浆拍打浪花,白涔涔犹如苍劲雨箭扑临。泊船离岸,寻着凉魂之声走去。愈往前走愈靠近扶摇宫,李曲棠眉若虬蛇般扭起,立在墙头外驻足聆听。从未听过如此悲惨至极的乐声,如远走伊人绝情负弃,如歌尽君倾般凄苦无终;如圆日辉煌一生最终只能落幕,又如那月盈后无可避免的月缺。想来只觉孤独到了极点,李曲棠不忍卒闻,一行清泪夺眶而出。这样的箫声要经历多少凄苦离别、爱恨情仇才能演绎至精?他踩上顽石,颀长的身子透出半个矮墙上。那玄色的衣裳如暗夜般探在不远处,危戚戚之色、沉茫茫之容。
于那萧萧枯木之下,窈窕女姿,纤身细腰,着素衣不染尘。如此冷景衬她如空中雪色,芳芳艾艾,虽零落于天地间,却盘恒了千千万万年,不曾落下,可望而不可即。
箫声戛然而止,一双冷眸凌厉朝他看去。李曲棠看清这天姿之色,不由一怔。
飞叶似箭,伴着风的嚎啸一瞬刺破李曲棠耳边软肉。李曲棠方感痛楚,一滴血落在肩上,融入这玄衣中,消弭不再。
再一眨眼时,那庭中之人已不见踪迹,空留残叶静静逝去。
宫道里传来脚步声,李曲棠不得不匆忙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