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曲淮尚在睡梦中便听得外头人声嘈杂一片,似夏日鸣蝉,聒噪异常。他披上氅子,趿鞋懒懒的走出去。当天地的光再次普射到这昏暗的房中,这一门之隔外竟站了数几十个男女宫人。李曲淮头一次见,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参见九殿下!”他们齐声道,皆整齐的“福”了一礼。
李曲淮语塞,木然的看着这破天荒的一幕。
一个口齿伶俐,长相青涩,头上扎两鬓角的小宫女贸然走向前来,声色甜美:“九殿下,婢子们乃是皇后娘娘从各宫精心挑选分调而来。能服侍殿下是我们的荣幸。”
李曲淮含糊点头,看着那一张张各异的脸,各色的笑,甚至各异的心思。李曲淮挥手,懒懒道:“你们便各司其职吧,我这扶摇宫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若是日后待不下去的,大可自行离去。”说罢,将门重新阖起来。李曲淮在关上门的一瞬,后背紧贴在门上。
不见了主子,他们又嗡嗡的乱嚷,一时间嘈杂似街市。习惯了清净的李曲淮被这些宫人闹得心乱,在房里频频踱步。
万邬从旁殿中踏足而出,看了这一幕便也是讶然的。
几个不害臊的宫女子看到她先是“噫吁”,捂着嘴大写的难以置信。更有口无遮拦的叹道:“没想到九皇子那般英俊,连这小监也是不可多得的!”说完又后悔的捂住嘴。但眼珠子仍是紧紧的盯着万邬,一刻也不离。
万邬避开他们像看奇珍异兽般的眼神,叩响了李曲淮的房门。
“我是阿莘。”冷言冷语。
顷刻,房门再度打开。万邬踏进后,李曲淮便使出个眼色,堪堪遣散了这堆人儿。
兴许是刚起床,李曲淮有些懒洋洋:“以后这殿中可是热闹了。”
万邬不知会不会热闹,但她明了李曲淮是不欢快的。甚至是抵触的。就像那一桩原本寻常的事,经别人大笔一挥大棍一搅,遂成凌乱不堪。
“我闻那宫人说,这宫里有一处地方名为“冷宫”。内里的人均为废弃之人。在冷宫里没有宫人,那里的人活的很孤单。”万邬看着他眼神不由有些哀怜与同情,“这里不是冷宫,人多些自然是好的。况我如今身份不明,隐于人群中能不引人注目也是好的。”
“嗯。”李曲淮冷得一哂,哀如坠露,落地而亡。晦暗光气散开,有光亮笼在光洁面庞上,他道:“你过来。”
万邬不明所以然,却还是走到了他身旁。
“如何?”她侧耳贴近李曲淮,以为有事要诉。
“把手伸出来。”有温热的气体喷薄在她细嫩的耳廓上,一瞬耳根微红。万邬钝茫的折首,不想却四目相对,一双别致的眼就近在眼前。她怔了片刻,缓缓伸出手。净如乳脂的腕在灰暗殿中十分显目,犹如一轮月廓,散发着淡淡光辉。李曲淮从袖口拿出一枚玉镯,与其他玉镯不同的是其央上有一丝细细丹痕,近看似两只锦鲤互相追逐戏耍。他就这样顺理成章的将玉镯带在她的腕上,有浅浅的笑荡漾。
“此乃天山母帝遗落人间珍宝,世间仅此一枚。若要知其真假,需在夜深人静时向月光虔诚祈祷,则会有光辉散于其中。其名为:锦瑟。”李曲淮灿然道。
“锦瑟。”舌抵齿两次,万邬将它掩于袖中,不动声色。少年就这样看她,仿若看到了汉天皇土、锦绣山河,无尽的绵绵情义弥漫在整个殿中。世人所说圆满大抵如此罢了。
风凰殿中陈后已至怒火烧天之际,李曲棠悔恨的跪在殿外,跪了整整一日,从日出到日落。从未觉得时辰是如此漫长,两双腿木然的杵在地上,头颈酸痛却不能抬。
阮白鹭实在对这二皇子心疼,又不敢在这皇后面前放肆诳语。只得绞心的看着,愈看愈难过,最后索性出了凤凰殿去了别处,免得上了心疾。
陈后面上阴暗难测,浑浑之气萦绕整个凤凰殿中。
落日倒是真的干净,圆彤单色不曾有任何的掺杂,照在人的身后,生生将人影拖个老长。仿佛所有的罪恶在它之下,皆会恶念徒增,愈演愈烈。
李曲棠头昏脑胀,面容苍白,如今陈后这般折磨先前是不曾有的。檐角儿时挂上用以祈福的宫铃此刻铛铛作响,像是某种偈语、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在皇宫中传染,让听闻的人不忍驻足聆听,听这天地间的清风与明月、万物与共生,听这悲戚与哀凉。
殿外跑进一柔弱女子,在尚有冷意的殿行中穿梭,她两眼通红,赤足跑到李曲棠身旁。李曲棠来不及转身,一个温热的怀抱便拥了上来。
“霄霄!这天寒地冻的天,你带病在身,怎可独自闯出!”李曲棠留恋这片刻的温存,却看到这温存是她不惜伤害身姿换来的,不由怒道,神情却是对她极大的怜爱。
盛霄霄抹着眼泪,似绵云的肩柔怂,几滴清泪落在地上清晰可见。
“二殿下,霄霄说过生当相随,死当结草。霄霄永远不会离开二殿下的。”
李曲淮竟觉感动,碰到她单薄的身子与冰凉的手时骤然想起这天还是冻如冷尺,念罢间解下这黑狐大氅披在她娇小的躯上。
“地上凉,快起来。我不会有事的。”那被冻的红紫的手摸过她顺流而下的泪滴,生了暖意。
“殿下……”盛霄霄只觉郁结于心,衷情难诉。
好景不长,殿内陈后听外头动静颇巨,已走出了殿阁。那狭长的眼眸中烈火重重,这一股意念支使下,一掌拍在了盛霄霄脸上。
“狐媚子。”她怒斥道。
盛霄霄缩到李曲棠的身后,像一只小鹿受伤般依人。
“母后!此事皆因我而起,有什么气撒在我身上!”李曲棠护住盛霄霄,不再让陈后接近。
“你!”陈后扬起手中的掌,思虑后终是垂下。
“棠儿,过来。”
陈后语调温婉不少,与平素无别。李曲棠将信将疑的跪走至她身前,似是含恨在心,陈后重重一掌砍在李曲棠面上。李曲棠嘴角溢出血来。
“今日这一掌,便是给你个教训!记住,没有下一次。”李曲棠看到她阴狠的脸上已然结满霜痂,如暗黑的玫瑰于浓夜中独放,却难以让人接受,因为玫瑰全身沾满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