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穿堂而入,陈后轻咳了一声。一旁的阮白鹭立即熏火,给这个冷清的大殿添了些暖意。左右之人更是惶恐,又想起那遭宫中传言——九皇子身负煞气。他们暗暗哀怜着这避无可避的境地,麻木的神情上更是恼青。
“本宫召九皇子前来不是平白无故。”陈后双手覆着,微微侧正而坐。
“儿臣洗耳恭听。”李曲淮又行一礼,语气更是恭敬三分。
“寒冬一过,大雪将消。很快就要过年了。论今年最大的功臣可就是九皇子,殊不知九皇子是想要……什么赏呢。”陈后细长的眼瞥过垂首聆听的李曲淮,语气极为倨傲。
“皇后娘娘自行处理便是。”李曲淮恭敬如一。
陈后灰脸暗眸,对李曲淮的无动于衷也只能无可奈何。
“罢了。”陈后扶额,丰润玉指掣着扶手下阶。她躬身扶起李曲淮,送给他慈爱的眼神。“退下吧。”她说。
李曲淮再次行礼,仪态何其淡然处之。那挺秀的背影,让离国多少闺中女子翘首以盼。不过在这森严的皇宫中,这副样貌却给他带来了无尽的非言非语。
曾服侍他的乳母阿宁曾说,九皇子眉眼中像极了懿妃娘娘。这俯仰间清眸似有潭水微漾,唇齿朱粹,明媚一笑更增添了这份独一无二的俊美。阿宁还说,懿妃娘娘曾风华绝代。本摘得离国第一美人盛誉的陈后,自懿妃进宫后都要甘拜下风。陈后妩媚国芳,艳骨天成,一颦一笑间是母仪天下的容光大气。而懿妃则是那另一种美,于自然万物之中野蛮生长,山间凝露滋润,春暖花开,洁中含血。先帝当年评道:“不似一般佳人。”懿妃的美,是浑然天成的,是世间独有不可凭空捏造的。
李曲淮出了这凤凰殿,心中吊着的仅能放下些许。陈后内厉色荏,于宫中沉浮多年,无论何种惊涛骇浪她都眼见过。陈后善于察颜观色,凭她的感知,总能从人的身上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李曲淮步调渐渐沉重,方才的画面如走马灯似的放映着。他只有努力的在所有人面前克制本性,才能在这宫中残喘、才能不成为众矢之的。
工艺精美的瓷器上有两个色彩杂糅,混凝在一起的小人手牵手融在这一览无余的白上。似乎这是这器物暗淡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铜镜前有窈窕淑女贴黄花,梳小鬓,簪朱翠。含情脉脉的眼波流转于镜中,一抹丹唇浅浅含笑。
杜嵋庄整理好衣装,托起那“青梅竹马”瓷。这是她与李曲淮儿时去宫窑参浏时,他亲手做成后赠予她的。原先这瓷器是没有名儿的,可杜嵋庄觉着此物十分重要,索性取了个“青梅竹马”。
“只是啊,曲淮哥哥正旋于朝政中,哪有时间顾念这些?”杜嵋庄哀伤道。
小翠端着早膳从门外走进,看到杜嵋庄已拾掇好,厚实笑起来。
“小姐天生丽质难自弃!”小翠观赏了一遍,看到杜嵋庄莞尔一笑,她又跟着笑了起来。
“你啊,就是嘴巴利索!”杜嵋庄嗔怪。
打趣之余,杜丞相也踏进了这女儿家的地方。杜嵋庄笑颜不再,只是胆怯的瞧着那伟岸的父亲。
“父亲。”她低声叫道。
杜丞相坐于檀木圆凳,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看的杜嵋庄无地自容。杜嵋庄也只得怯怯的看他,那自小到大未见过几面的父亲。而今日他能来看上她一眼,便觉得是无比稀罕的事了。
“自你母亲去世后,嵋儿都长这么大了。”杜煊赫黯然道,对她确是有愧疚。
杜嵋庄没敢接话,只是杵在原地,心却隐隐作痛起来。母亲的离世就像一根刺紧紧插在杜嵋庄的心口。而这根刺她一生也无法除去,只能任由它生长,愈演愈烈。
七岁那年,杜嵋庄从私塾中回家,在归去的路上看到一排纸鸢翱翔在空中。她一时兴起,告诉仆人她想吃西街口那一串糖葫芦,就此支开了家仆,竟追着那纸鸢去了。跟随着纸鸢的方向,无意中进了一个林子。杜嵋庄知事不妙,想原路归返时,哪还有原先的路可寻?夕阳西下,夜色将至,杜嵋庄害怕极了,缩在树根下,多希望有人能救她!在林子里几乎漫无天日,不知几天几夜后,从令一边听到了人的声音,以及火把的光亮。
杜嵋庄几日未进食,实在没有力气呼喊,更没有力气爬行。只能呆看着那火光渐行渐远,人声愈而飘渺。杜嵋庄绝望至低谷,又昏睡了过去。
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一股牲口臊味传来。杜嵋庄一睁眼,一只有三匹马巨大的山虎正张着血盆大口,虎视眈眈的瞧着她。杜嵋庄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东西,吓的“叫”了一声,虽声音是极低的,更像是猫鼠的低鸣。也是因为这一声,有人听见了。
老虎贪婪的舔着她娇嫩的脸庞,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咬碎。届时,一个火把砸在它身上,老虎怒吼了一声,愤然朝砸火把着冲去。杜嵋庄惊然看去,这不是别人,是她的阿娘!
阿娘身体娇弱,哪里是猛兽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撕断了一条腿。那场景简直惨不忍睹,目不忍视!杜嵋庄两行清泪流过娇容,此刻她悔恨不已,真想替阿娘即刻死去。
猛虎在她面前吃掉阿娘,从口中吐出残骸,再度朝她走来。杜嵋庄早已做好死的姿态,她要去天境陪阿娘!可惜,事与愿违。一个身骑黑马的少年手持弯弓如满月,五箭并发,直击虎的要害,猛兽应声倒地,断气。
少年跳下马,关切的看向杜嵋庄。他瘦小的身躯却抱起她,他温润的说:“别怕,为兄带你回家。”这字字直叩她的心门。他便是当朝九皇子,李曲淮。
而后,他面对的只剩父亲冷漠的脸。父亲自那之后再也没来看过她,唯一的一次大抵就是这回了。父亲恨她,她是晓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