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万邬身上冒汗湿冷,如至冰窖。李曲淮替她掖好被角寸步不离客房,守在她身旁。以前在江太医那里学到些把脉之术,李曲淮解开万邬腕上窄袖,如段藕皓月凝白的手腕呈在面前。李曲淮轻轻搭脉,脉象严急,血脉相冲。
按习武之人所说,这应是练功走火入魔、气急攻心。太傅给他讲过这类症状,中症者需静心修养不再过度劳累,每日一碗汤补元气既可。李曲淮替她拉好袖子便走下楼去寻汤,刘小二还未休息,正兢兢业业的拨着算盘。看到李曲淮,手中的动作就停下了。
“问你个问题,什么汤最补元气。”李曲淮扣响桌子,略带急切。
刘小二听到汤这个词儿,对着李曲淮一阵促狭打趣。上一次在北疆他也是这样对姑娘家,不会是过度劳累后……刘小二赶紧打消这个歪念头。
“公子啊,”刘小二两指搓捻,李曲淮就晓得他的用意了,把整个银袋均放在柜上。刘小二眼冒金星,欣喜若狂的收下。
“每日熬一碗汤送到我房里。”
刘小二表情夸张,惊的刘小二眉毛又竖起,心底感叹这李公子可真是强啊!
翌日,一切安排妥当后,李曲淮携裴灿回到张府。张宗被关至牢里,因伤势太重至今仍未醒来。李曲淮请了两个大夫来替他疗伤,不日清醒不少。待看到李曲淮裴灿二人守在牢外头,心中猛然一惊,再摸脸上面具竟空空如也!自知小命不保,又无可奈何,“啧”了一声,要杀要剐只能认命。只可惜了那少女郑小薇也被锁进这昏暗无日的地牢,心中愧疚也就多了几分。
张宗看着居高临下的少年,瘦颀健朗。当朝九皇子就这样看着他,目光中含着憎恶。
张宗打着哈欠顺便伸了个懒腰,若无其事的看了看周围,靠在墙上又准备睡去。哪知少年拿着钥匙开了锁,踏进这混浊肮脏之地。张宗听到他走过来,只是不睁眼。什么酷刑他没见过,若他要那般,只能说是拙劣。
哪知少年下一句说的却是:“你就好好在牢中休养,待水落石出的那天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记住,没人能护你。”语气凛冽,张宗不能想象这是从一个少年口中说出的,其中夹杂的怨恨可致人死地。毕罢,李曲淮重新锁好牢门,走出这牢房。张宗眯眼盯住他离去的背影,不由心头一凉。
张掌在外恭候已久,见九皇子从牢里出来,面如冷铁。后面跟着表情一成不变的裴灿,更让人觉着心疑不安。
李曲淮看了眼张掌,口齿微启:“张大人,我需要江北的户籍册。”
张掌面露难色,“不知九皇子这是要……”
李曲淮听得出他为难语气,言色中更有了威严:“怎么,张大人这是不愿?”
张掌右脚微跺,还是应了下来。不是不愿给,只是这江北近年来人口增多,册子多不好找。可皇子一声命下,只得巴巴的去,没得商量。
李曲淮回到客栈,见万邬已醒,纤瘦的身躯背对他站在窗边凝望。他悄然走近,默默停在她身后。万邬察觉有人入室,却也不回头,因为她知道是谁。
“你来了。”万邬蓦然回首,李曲淮挺俊的身姿站在后方,清风拂过她的面庞,几缕发丝扬起。李曲淮只觉美的醉人,如梦似幻,一时忘却她所问。直到万邬原本杵在窗口的手一软险些跌倒,李曲淮缓过神,环臂揽住她的肩。万邬迟疑看向他的手,莫名暖潮如小溪灌达林间沟渠遍处。
面白似纸的她,此刻已无力挣脱。李曲淮心中酸痛,拦腰抱起她。万邬看他紧张的模样,不再作何感想,任由他抱着。李曲淮放她靠在枕上,转身下楼取汤。一碗冒着热气的参汤捧在他好看的手中,白皙的三指托起,瓷勺盛起,他放在唇边吹气,淡纹在勺中圈圈涟漪。万邬知道这不合礼仪,但又不能拒绝他的好意,何况他只是在救人。
李曲淮左手持勺,右手勾起万邬靠在臂上。万邬微微开口,人参味浓郁,难以下咽。翠眉蹙起,几滴汗落下。李曲淮眼中似有瀚海星辰明月般灼灼,浓眉明眸,薄唇微抿。兴许是他也感到有目光在看他,此刻四目相对,空气中平添了几分暧昧。李曲淮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万邬将眼神往别处偏移,他自觉尴尬好笑,又继续。
待万邬睡去,李曲淮轻身退出,唯怕惊扰她清梦。宫中起居均由侍女服侍,样样不差。当真正去照顾他人时,李曲淮方才觉难且整颗心都是虚旋的。
霞红落日辉煌坠落,于山黛之中隐没。辉煌盛华之际,原来残阳也可以如此令人震撼。张掌走向站在庭中梧桐树下的九皇子,适当整理服装。
张掌拱手为礼,恭敬:“九皇子,户籍册以备好。于西阁书房备好,请翻看。”
李曲淮不再贪恋这片刻的闲憩,随张掌至西阁。书房架上珍藏众多,一张案几置央。上方搁置数几十本丹册,李曲淮仍如平素一般安稳入座。裴灿目不识丁只能守在一旁待灯熄时重添,张掌公务在身无法参与,所以重任全落在李曲淮一人身上。他倒也不惧,只悠慢翻那泛黄纸张,细细品味。月上中天,不休。裴灿劝他休息一番,明日有更多的时辰探查。李曲淮执意不肯,让他先睡,就是这般执念一人独自挺过茫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