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
夏无且拎着药箱来到宫中,为嬴政检查伤口恢复情况。他本想劝大王不要出远门,可看到打点好的行囊和嬴政兴奋的表情时,他也笑了,“大王就要出发了吧?”
“可说呢,已禀了母后,这两三天就发轫。”嬴政含笑回答。
夏无且点点头,打开药箱。
“夏大人且慢。”
“嗯?”
“朕尚有一事相求…”
“不敢,”夏无且拱手,“大王有何吩咐?”心中泛起一丝隐忧。
“那些药…”
“大王放心,那些药微臣已经备好,不几日就能痊愈。”
“那…谁人给朕上药?”
“这…微臣会叮嘱大王身边的人…”
嬴政笑到:“那便好,请夏大人转告你家小姐,以后给朕上药,轻一点啊。”
“大王!”夏无且跪道,“大王爱重小女,微臣不胜受恩感激…但是,玉房她…不能入宫。”
“为何?”
夏无且低着头,叹气道:“她性子太真了,执念又太深,认准了一件事,就没有什么能让她回头,哪怕头破血流、粉身碎骨…这样的她,在宫廷中,一旦受伤害必然深重…”
“夏大人…朕……”
夏无且没有停顿,只是声音软了下来,“大王,臣妻早逝,只给我留了玉房这么一个女儿,我只希望她能嫁个寻常人家,一辈子平平安安就好……”
“夏大人…”嬴政将夏无且扶起,面色诚恳地说:“朕与阿房自小相识于邯郸,从那时起,朕…朕就将她视若珍宝。无论我嬴政是现在这样没有实权的大王,还是将来,成为一方霸主,我都许诺守护阿房,至死不渝…”
“大王…”夏无且一时感动而不知所言。
“夏大人,莫要太过谦谨…”说罢,嬴政拱手行礼,“此礼,权当是见过岳丈大人了…”
夏无且压抑着内心的纠结,叹气道:“既然大王执意如此,微臣也无可阻拦,只是…若将来这宫里有人强迫玉房做她不愿做的事情,或者伤害她,我就算拼上老命也要护她周全…”
【深夜咸阳宫】
嬴政屏退下人,悄悄撕开臂上的纱布,虽然伤口由凝固暗红渐渐变为流淌的鲜红,他依旧嘿嘿笑着。
“阿房,这样你就能一直一直给我上药了…哼!你别想再逃开我!”
【三月后镇北军大营】
嬴政一行人来到上郡,见过统帅将军王翦后便将夏玉房安排进军医馆,自己则化作了一个名叫赵政的新兵。很快赵政就因为武艺出众而成为新兵阵营的公士之一。
一日操练毕,各公士放手下士卒们休息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坐在赵政对面的汉子阔面周正,一双铜铃大眼炯炯有神。他先开口道:“兄弟啊,我看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小女医了啊?”
“啊…”赵政挠了挠头,看来他一有空就跑医馆已经不是个秘密了,他只好点点头承认。
那汉子呵呵一笑,仰着头对着天边鸿雁灌了一大口皮水壶里的水,抹嘴道:“那就上战场杀敌,建立军功,将来封侯赐地,风风光光地娶她回家!别让她等你太久。”
赵政想象着,哑然失笑,不禁转问对方可是也有这个心思。
那汉子嘿嘿笑着,摇了摇头,泪却滴了下来。“我也想啊,只是不能…要是……她还活着,多好…”
赵政轻叹一声,默默地听着。
“她是我的发妻…自小相识,相伴十几年…可是她一家都死在胡人刀下…那时候,距离我返家,只有不到半月…我好恨,兄弟你知道这滋味吗…我好恨…”
说到激动处,那汉子双目血红,泪珠就一滴滴砸在地上。
“都是我…不够强大,没有足够的力量,护不住家人,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然后我就参军了,我要为她报仇,杀光那些该死的强盗胡人!”
说罢,那汉子闭上眼,唱起了一首《采薇》,嗓音粗犷而洪亮。当唱到“靡室靡家,玁狁之故”时,那汉子的声音已经由于情绪过度激动而开始断断续续地颤抖。当唱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时候,那汉子由此想到自己和发妻的种种,痛苦地埋下头,全身颤抖着。
沉默半晌,赵政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你…受苦了…我没经历过这些,也不敢说懂你…但是,想想我们为什么要当兵打仗呢?不仅是为了军队威霸,显示国家威仪;也不仅为了攻城掠地,广获财物;而是…为了有一天,不再打仗…兄弟你想,倘使有朝一日中原诸侯归于一统不再纷争,向北能赶走胡人,向南平定百越。这样天下是不是再无兵燹,神州从此海晏河清,百姓从此免于征战之苦,安居乐业…你这样的事,也便不会再有……”说罢,赵政也唱起歌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赵政也是后来才知晓,那个跟他互诉衷肠的汉子,叫蒙恬。
【夜镇北军营】
次日正好是赵政和蒙恬的伍夜巡。
赵政和蒙恬骑马并肩走在前面,突然看见远处模模糊糊的人影。
二人对视一眼,向身后士卒比手势噤声,死死地盯住那个方向,一番观察后迅速布置对策。
原来是一支胡人的小分队,想在夜幕的掩护下轻骑快马抢些辎重粮草,也可顺路探探秦军的虚实。
可惜他们运气太坏。
待到他们近前,早已埋伏好的赵政、蒙恬率领两队人从两侧杀出。胡人本就没反应过来,又不知发动攻击的队伍人数多少,一下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眼见着身前的兵士们一一倒下,压阵的枣红色马身上的胡人头领自认已经看到了秦军营寨情况,掉转马就向远处逃去。
等赵政和蒙恬抽出身来,那胡人头领距离他们已是数十步之遥。那胡人本就擅长骑马,这逃起命来更是难以追赶。
蒙恬暗叹一声失算,战略经验不足而白白放走胡人头领。
赵政依旧奋力策马追赶,突然猛地吹了一声声音奇怪而婉转的口哨。
嬴姓本是牧马起家,因此被周王室分封至秦地,各种牧马、驭马技术代代相传,渐渐成为历代秦国大王的必修课。
只见胡人头领胯下的马突然停下,抬起头,抖抖鬃毛,发出嘶嘶的声音。
第二声口哨,枣红色的马不受控制地掉头,朝着镇北军大营的方向猛冲而去。任胡人头领如何拉缰拽勒也无济于事。
第三声口哨,枣红色马在逼近大营时渐渐减速。胡人头领还想下马逃走,蒙恬愤愤然瞄准他的头颅,举弓欲射,被赵政拦住。赵政拉弓搭箭,一举射中胡人头领右膑骨,胡人头领应声倒地。众兵卒很快一拥而上,当场生俘胡人头领。
“兄弟,”赵政拉住蒙恬的马缰,“我知道你心里恨,可是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这是留他个活口,或许能逼问出更多…”
蒙恬点了点头,双拳紧紧地攥着。
【次日镇北军大营】
昨晚的事一下子传遍全营,赵政俘虏胡人头领的事更是令人赞叹称奇。虽然那个胡人头领后来在营中自尽,没有透露太多,但这丝毫不影响赵政在军中威望的迅速提升。
“他居然自绝了…可惜,不如让蒙兄弟解恨了。”嬴政一边打理战马,一边说道。
蒙恬叹了口气,道:“为国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我敬他。”
夏玉房从此地经过,恰听见此语,思忖良久。她远远地看着嬴政,不由得百感交集。
自打经历了燕国的种种变故,她自知没有煊赫的家世或倾城倾国的绝色容貌来配得上王侯家的男子,因此总远着嬴政。
可在一次次的接触中,她分明感受得到嬴政话语的温度,感受得到他的真心。
谁又能知道,看着那金戈铁马的铁血少年郎,她的心里,没有重重地跳一下呢。
上郡地处边境,几个月下来大大小小战役不计其数。赵政的军功在一次次浴血杀敌中增长,他所统领的兵卒也越来越多。不变的是他深厚的兵法知识,体恤兵卒的风格和他身先士卒的勇猛作战方式。
每当看见那个家伙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看他渐行渐近,看他带血的脸上傻乎乎的笑,夏玉房感觉到踏实和安稳,似乎生活中再不能没有这个人。
【三月后镇北军大营】
一次大捷过后,镇北军营中一片欢欣鼓舞,王翦将军破例暂允饮酒,在军中开展庆祝活动,甚至亲自为兵士们烹制鱼炙。
大家乘着酒兴,笑笑闹闹,推推搡搡地把赵政拉上点兵台。
“兄弟们不知道啊,赵政他小子早有相好的!”蒙恬明显是喝醉了,开始打趣他。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这样闹着也不恼。
“哎!我们怎么不知道,赵大哥兵法难猜,这点心思还是看得出来的!”旁边的伍长喊道。
大家都哈哈地笑了起来,早有人去军医馆请来了夏玉房。
夏玉房因为近日在医馆救治了不少伤兵,本人又聪慧活泼,因此深受将士喜爱,在军中声望也很高。
等夏玉房也站在了点兵台上,大家吵着要让赵政说上两句。他也不推辞,对大家说:“我们一起效忠大秦,为国奋战,浴血杀敌,都是我大秦的好儿郎!往大了说,我们现在抗击胡人,是将自己的故土家园护在身后。往小了说,大家也可积累军功晋升,将来封侯封爵,嘿嘿,风风光光地娶个媳妇……”赵政向夏玉房伸出手,夏玉房看了看台下众人和赵政得意的神情,撇了撇嘴,将手伸了过去。众将士们听到此处,看看赵政和夏玉房,纷纷开始起哄叫好,听得十分兴奋。
待到众人声音渐渐平息,赵政又开口道:“兄弟们啊,咱们现在打仗,就是为了有一天,再也不用打仗,让天下的老百姓都过上太平的好日子!”
王翦将军更是适时地告诉大家,眼前的这个赵政,正是秦国大王。他是为了探查情况才以氏代姓,融入军中。
此言一出,台下兵卒们情绪沸腾,响应声如山呼海啸。跟着这样的大王,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岂曰无衣?”嬴政唱着。
“与子同裳!”蒙恬响应道。
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与子偕行!一声声,一遍遍,这是镇北军中回荡的铁血誓言。
【夜主帅大帐】
“阿房,我今天可是俊朗威武、风度翩翩?”
“嗯。”
“是不是?”
“……是。”
“那你什么时候与我同袍啊?”
“阿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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