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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秦殇

不知怎的,嬴政近年来很喜欢东巡。

或许是按道士所说,亲去镇压所谓的东方天子气;或许是想再去领略东边函谷关外丰茂富饶的土地,不想一生只守在西部的一隅;抑或是咸阳宫汇集了原来秦国的又加上后来六国的宫殿,太大太空了,他只能用想念去填满。

他渐渐明白六国一统只是平定的开始,之后全中原历经战乱,正是百废待兴,各项事务繁琐细碎,从土地到农桑,从文字到庠序……看似微不足道,却实实在在地关系着天下生民能否安居乐业。事事关情,件件挂心,岁月竟然就在每日奏疏策论旁跳动的烛光间消磨。

就这样,他的一道道命令和旨意从那豆烛火边传出,散至中原各地。

于是,已经落入匈奴人手里多年的河套地区被夺回,西起临洮、东到辽东的万里长城建起,使得胡人不敢再南下寸步。于是,沟通湘水和离水的灵渠竣工,从此运输和灌溉再无困难。自商鞅时废井田、开阡陌以来,全中原的土地渐渐转为允许私有和买卖,让占有土地之百姓呈报占田数并纳税即可。于是,百姓农桑日益积极,被常年战乱打得几乎支离破碎的经济也在稳步回升。

他确乎多年未曾远游,但是,印记却已经烙在了九州三十六郡的每一个角落。

待到大大小小的事物都处理完毕,终于可以亲自踏上那些他所关怀着的土地了。

他在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想起昔年尧帝的女儿娥皇、女英为舜帝投江殉情而死,他不禁思绪万千,摸着湘水边泪点斑斑的竹子,喃喃地问道:“舜,若是先去的是她,奈何?”

良久,终是寂寂无人答,只听得风拂过竹林的声音与水流声相应和着,长长久久地回荡在天际。

数月后他的人马到了浙江,渡过潮水翻涌的钱唐,登上会稽山。想昔日越王勾践曾退守于此,他又曾在少时与发妻夏玉房讲论过此人,不禁又是感慨万千。

也正是在会稽,他祭大禹,望于南海,又立起了颂扬秦德的石刻。

朕统六国,天下归一,做长城以镇九州龙脉,卫我大秦、护我社稷。

朕以始皇帝之名在此立誓!

朕在,当守土安邦,定我大秦万世之基!

朕亡,亦将身化龙魂,佑我华夏永世不衰!

此誓,日月为证,天地共鉴,仙魔鬼神共听之!

“丞相李斯何在?以汝之文字刻之。留待此碑,以遗后世子孙!”

一路走,他也曾在吴地用连弩射过巨鲸,又在琅琊郡射过海鱼。人虽老,心却不衰,就连手法都像极了在镇北军驰骋的当年。

嬴政感觉着自己确乎老了,睡眠甚至再填不满整个黑夜。

可是在原来赵国的沙丘行宫,他却感觉睡得如此安稳和香甜。身上的酸痛和疲乏也都消失了,就仿佛回到了少年。他记得那夜有一个很甜很甜的梦。一片绯红色烟霞之中,他分明看见夏玉房,一袭嫁衣如火,头上的凌云髻依旧黑亮如漆。她笑盈盈地向他伸出手,脸上橘色的妆容如此温暖、明媚而娇憨。一声声“阿政”的呼唤他已是阔别了二十多年,此时听到,仿佛直唤到他的灵魂深处,唤醒那个温柔多情的少年郎。

他从前以为,一个人一生中所扮演的角色是注定的。妻便是妻,夫便是夫,君便是君,臣便是臣。可是后来,他登临天下顶峰,却再无人唤他一声“阿政”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恒定的。因为妻的逝,他“夫”的身份也随之灰飞烟灭。后来天下人都尊他为君为王,叫他始皇帝。他们是臣,他便成了永远的君。一步步一点点,被推向和永远禁锢在那天下至尊的大位上。高绝、峰极、冰寒彻骨。

其实他终其一生的梦想,都只是,有个家...

“阿房!你等等我啊!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他大声呼喊着,向她追过去,只想牵住她的手,再也不要放开。

阿房,你的阿政来了!

他笑着,眼角悄然滴出两滴浊泪。

此夜无月,星星也黯然收敛了光芒。

凄厉的夜风在门窗之间徘徊着呼号,掩盖了隐隐约约的呜咽之声。

公元前210年,嬴政崩逝世于沙丘宫,史称秦始皇。

他在人们的心中,是神啊!可是,他并非是人们所以为的不死之身。

时任中车府令的赵高迅速封锁了消息,将丞相李斯呼入密室中。

他素日为人奸诈,治理政事不在行,暗中勾结、谄言媚主的事倒是做得游刃有余。虽然中车府令并非朝中地位最高的官员,但赵高因为深谙法令而被嬴政看中,任命为幼子胡亥的老师,已是权倾朝野。

他早就心怀鬼胎,只等嬴政一死。

可惜,身为千古一帝的嬴政建立了那样多足以名垂青史的功烈,也终是没能逃过千虑一失的命运。他以为自己留下了传位给扶苏的诏书就已经安排好了身后事,可是…

赵高软硬兼施,逼迫李斯篡改诏书。李斯心下恐惧,刚开始怎么也不肯答应。

“李斯,”赵高手里握着遗诏简册,“若是这诏书传下去,到时候扶苏就是皇帝。他还会留你做丞相吗?当时候丞相之位必然是蒙恬的!你想想,蒙恬为丞相、甘罗为上卿,那这朝廷中哪还会有你的位置?”赵高冷笑一声,“也无妨,只是可惜了你的一手好字,将来给人誊抄刻印也混得一口饭吃,还不至于饿死!”赵高眯起眼,看着李斯。

李斯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他本是贫民出身,从吕不韦的门客开始做起,历经波折、几遭白眼,终于做得一个小官。后来。他依靠着一手好字被嬴政注意到,又以“若想做成大事,必要抓住时机”来劝谏嬴政攻伐山东之国,深受赏识,被封为客卿。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得到重用,异常欣喜之时,朝廷的一道《逐客令》险些断送了他的全部仕途与梦想。“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李斯含泪递上《谏逐客书》,简直就是字字啼血。他不想再回到那个卑贱低微的市井里了,一朝体会到了掌握权力和拥有财富的感觉,他竟再放不下。

幸而嬴政明辨是非,取消了逐客令,又升他做了廷尉。如今他官至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出有车马、入有脍炙,金银充库、美人盈屋……可是,扶苏一旦继承了皇位,这一切便都不再有了…他必定会任用蒙恬为相,而武将出身的蒙恬与他们这些文官政见不和也不是一日两日的问题了…到时候,相位必定不保,说不定还真要被逐客了…

再看尚未成人的小公子胡亥,他没读过多少书,自然好摆布…到时的权力只会更大…

思虑良久,李斯沉吟道:“拿契刀来…”

“丞相大人请!”赵高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把早就磨好的契刀。与此同时,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一月后上郡军营】

隐瞒良久之后,始皇帝辞世的消息终还是传到了军营。

扶苏谦谨地跪在地上,含着泪接过父亲的遗诏。他拆开封套,一点点地展开,一字一句地读着那竹简上。突然,他呆住了。他以为,是泪水模糊了视线,是自己看得不太分明。于是。他揉了揉眼睛,又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

可是,那简册上他的名字之后赫然写着“赐自尽”。

父皇!父皇?

扶苏望着天,再止不住涌出的泪水,“如果这就是您的意思,那儿臣愿意遵从。您无论生死…都是儿臣的父皇…”

说罢,他走向帐内,欲取佩剑。

“公子!公子不可!”蒙恬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拦在扶苏身前。“公子,此事怕是有诈啊!陛下一向器重您,您早已经是大家心目中的太子了啊,怎么可能不让您继承大统啊!”

“父皇既然选定了弟弟,或许自有他的道理…也许在父王心目中,亥儿更适合执掌这江山吧…”

“公子…或许事实真相并非如此…不如我们再派些使者去咸阳询问此事…就算确实如此,再就死不迟…”,蒙恬越说越急。

“将军,我一向敬您为师长,可此事断断不可!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如今父亲尸骨未寒,我又怎能怀疑他的遗诏,我又怎可违抗他的意思?我扶苏作为始皇帝的长子,又怎能做不忠不孝之人!”扶苏说罢就深受探向桌上放置的佩剑。

“公子”,他一把拉住扶苏的衣袖,“这营中将士没有谁不服您的,也必都会为您以死效力,不如…让末将辅佐您率军攻回咸阳,继承大位,延续陛下的千秋伟业!”

“父皇他终其一生都在平息战乱,我又怎么忍心在他离去之后再起兵乱?好不容易六国平息,我又怎么忍心看秦军之内相互残杀…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扶苏一人的命,而要搭进去那样多士卒和百姓的命,那又是何苦…”

说罢,他甩脱蒙恬,直举起佩剑向颈上砍去。

“公子!公子!扶苏公子!”蒙恬惊愕之下,急忙去抱住扶苏。

终是太迟。

那一瞬间,他想起二十多年前,在咸阳宫的王城城墙上,他拼死拉住了嬴政。可是二十多年后,他却没能给阻止扶苏。

父王,母后,扶苏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你们了?你们知不知道,听闻母后离去的消息之后,扶苏哭了多久…父王,母后,扶苏好想你们啊…若有来世,扶苏还想做你们的孩儿,只是,我们可不可以…生在…生在寻常人家…

再见了,我爱了一世的大秦。

阿爹阿娘,扶苏来了,你们的孩儿来了。

扶苏痴痴地笑着,眼前浮现的最后影像是父亲母亲在携手赏花,那花的颜色是一种别样的碧蓝…然后,他再看不到光了,血流的“突突”声突然变得很大,颈上的剧痛夺去了他的意识……

“公子!”蒙恬看着喷涌而出的殷红,双目也变为了一样的血色。眼睁睁地看着扶苏的眼眸渐渐失去了光彩,瞳孔渐渐涣散...他颓然坐在地上,嘶吼、哭号。

“陛下,我对不起您,我曾说过,要用性命保护公子...而今...公子他...”,蒙恬对天而泣,为公子而憾痛,为大秦的前路而迷惘。

良久,他挣扎着站起,慢慢拿起那染血的佩剑。他想起多年前在镇北军巡夜时抓住的胡人头领竟不肯降敌,自尽而死。魂魄亦为鬼雄,他一向敬重为国而死的人。他笑了,“胡亥,我就算是死,也不愿为你所用...扶苏公子,是老臣未能护您周全...即刻便来赎罪...”

举起,寒光,倒下。

不知为何,军中的号角声再未响起,就连皮鼓也像凄凄厉厉的哀乐。

【咸阳宫】

始皇帝幼子胡亥还是“奉召”即位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都过得如梦般恍惚,直到穿上了那玄色龙袍,手握玉玺时他才骤然惊醒。“我当上皇帝了?父亲那般重视哥哥,竟将大位传于我?”

若不是赵高以帝师的身份跪坐在龙椅侧后,暗中指导着礼仪动作,甚至小声告诉他该说什么,胡亥几乎紧张得要从龙椅上滑下去。

他还记得幼时羡慕地看着长兄读书练剑,看着长兄在朝堂上对父亲的问题对答如流,应对议政大臣进退有度,彬彬有礼,赢得人们交口称赞。

羡慕甚至嫉妒,可这终是他做不到的。他渐渐发现自己真的不适合做皇帝。他做不到父亲或是长兄那样的运筹或是权衡,每每决策时全凭心情,甚至由着性子胡来。而且,他发现做皇帝并不止表面上万人景仰的光鲜,更有处理不完的奏报、读不完的策论。这一切都令他感到沮丧,就像不识几个字的蒙童面对着书塾先生的考核。

父亲,您去得太早了...他不过刚刚成年,但在心智上还是个孩子,才学上可能还更稚嫩。

这时,一个人的出现抚平了他的这些情绪,让他又舒舒服服地做回老本行--玩乐。

这个人,正是赵高,是手把手教会他写字、他一直信赖的帝师赵高。

赵高告诉他,他不会处理政事,如今日日上朝,岂不是在一众大臣面前暴露了短处。于是在赵高得怂恿下,胡亥退居深宫,整日玩乐,一切事务全靠赵高从中汇报。

可赵高又岂是真实谦谨之辈?

他的野心又绝非止于做胡亥的耳目。他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拉拢亲信,除去异党。

蒙恬已死,心头大患已除,为了防止世代为武将和谋士的蒙家死灰复燃,他的兄弟蒙毅也断断留不得。还有之前上书劝大王勤政的右丞相冯去疾和将军冯劫,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除去众多贤良有识的大臣的同时,赵高将自己的亲信一个个安插进去,他的兄弟赵成坐上了他原来的位置中车府令,他的女婿阎乐做了都城咸阳的县令...个个都是要职。

倒是李斯还想像往日辅佐嬴政般襄助胡亥,递上奏书,劝胡亥不要轻信赵高,应当像他父亲一样勤勉亲政,而且不应该推行那些苛捐杂税和繁重的徭役。他还进一步警戒胡亥,这样下去怕是要被赵高掌控,让他务必对赵高留有戒心。

可惜,这奏书还未及传至胡亥处,就先被截到至赵高手中。

李斯本就被赵高视为眼中钉,他和赵高一起篡改了始皇帝的传位遗诏,又对他知根知底...如今赵高更是对他起了杀心。赵高表面上依旧尊李斯为丞相,却在暗暗网罗着他的“罪名”。

一周后,赵高向胡亥进谗言陷害李斯,说他身为丞相功高盖主,与其子李由意图谋反。胡亥闻言大怒,下令捉拿李斯。

李斯刚开始怎么也不肯承认。他终是受不住赵高的严刑拷打,屈打成招。

他在狱中自知再无生望,百般懊悔愧丧,捶胸顿足,涕泪齐下,可终是再唤不回遗诏上本应即位的扶苏公子,再唤不醒再这样被奸佞掌权而日渐倾颓的大秦。

就这样,一代名相李斯在胡亥即位的第二年就被处极刑而惨死。心狠手辣的赵高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折磨政敌的机会,他下令对李斯实行当时最为残酷的“俱五刑”:先是黥面,然后劓,而后刖足,又腰斩,最后是醢死。李斯的一家也同时被杀。

李斯死后,赵高顺利继了相位,丛此再无人阻挡,甚至公然在朝堂上干出“指鹿为马”的荒唐事。可是,这事情有多荒唐,就有多讽刺,就有多悲哀。

可惜本该执掌权力的正牌秦皇胡亥又哪里知道这些,他早已沉溺在每日胡作非为的享乐中。他甚至认为天下人都是可憎的,都只会催他做他本不愿也无心去做的事、都只会让他担沉得让人喘不过气的责任,只有赵高不同,只有赵高哄着他、助着他。因此他只亲近和信任赵高一人。

可这一份信任,实是太过幼稚、太过天真、太过易碎。

直到大泽乡揭竿而起的叛军眼看着就要打到咸阳了,胡亥才幡然醒悟。讽刺的是,他们喊着的名号,是他的长兄。就连那些闾左贫民都知道,当立的是公子扶苏...

他的大秦、他父亲吞并六国、诸位先祖经营了几百年的大秦,挺过了季君之乱、抗住了六国联军的集体攻伐,竟然要在他手里,亡国了?

来所谓的关东盗贼不成气候、所谓的天下太平,不过是赵高及其党羽精心编织的一个梦罢了。而他正是活着这个梦里,日日享乐,把这个易碎的梦也是日渐脆弱的大秦一点点推向深渊。

愤怒、懊悔、悲哀……种种复杂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

胡亥这才明白李斯当年的劝谏是对的,而要谋逆的根本就不是李斯,而是他赵高。胡亥急急地叫侍从给他拿来竹简,当即刻写起诛杀赵高的诏书。他还想调几位像章邯那样的大将去镇压叛军、保卫函谷关。他甚至还准备明天就去盟府找些策论来读,学着父亲的样子,做一个好大王。他在那一刻就立志要用余生来弥补这三年的荒废,不管多难都要重振大秦帝国…

可惜了,三年终是太长,足够赵高的势力在朝中日渐稳固,再没有一丝机会。

他是不会让胡亥的诏书传出这咸阳宫的。

哪还有什么余生?

在赵高眼里,胡亥不过是一个牵线木偶罢了,他根本不会允许胡亥拥有自己的思想。

【三日后望夷宫】

赵高的心腹阎乐以咸阳县令的身份调动王城兵马,直杀入咸阳宫,把胡亥直逼到最东北角的望夷宫的楼殿之上。

看着阎乐手持斧钺步步逼近,后面的一众武士也是面露凶光,胡亥自知凶多吉少。可是,他好想活下去,哪怕忍辱负重、哪怕卧薪尝胆,只要他还活着,就有兴复大秦的希望。

“阎乐...”胡亥后退一步,努力地使颤抖的声音平静下来,“我可以不当皇帝,只要一个侯爵...哪怕只是一个郡王,如何?”

阎乐冷笑着,摇了摇头。

“只要你应允留我一命,做一个庶民,我即刻下诏传位!”

阎乐没有说话,只是向着胡亥逼近,露出斧钺的锋芒。

胡亥绝望地环视着两侧围上来的武士,自知必当丧命。

与其受辱而死,不如...

胡亥狠下心来,向着窗户冲去。

想当年他还是那个小公子的时候,对德才兼备的长兄羡慕到近乎嫉妒,总认为是父皇教导较多的缘故。而父亲之所以这样偏疼长兄,在他看来皆是因为长兄的生母夏氏。他没见过那人,却常常听宫中人谈起,据说父亲还差点封她为后。他从未见过父亲对哪一个女子动过心,哪怕是对他的母亲,也是过很长时间、在他的哭闹之下才去见一面,也是冷冰冰的。

他因此恨极了那夏氏,在他登基不久就下令将宫中关于她的一切痕迹都抹去,关于她的简册物品一律烧毁。嬴政亲笔刻写的许许多多令人读来泪下的祭文简册也在那一炬烈火中熊熊燃烧着。听说,燃烧之后的灰烬不是寻常的黑色,竟是血一般的殷红,在风吹来时,它们翩翩舞着,就像一片笼罩在咸阳宫上方的彤云,久久不散。

而今日,他竟也逃不过那个人的命运,亦是坠楼而亡。

“父皇,长兄,我...”他终是没留下一句完整的话。

不知彼时他心里有多少悔、多少恨。

胡亥,史称秦二世,死的时候尚不满二十四岁。

【一周后】

虽然不是赵高亲自动手,但他弑君谋逆的狼子野心也是昭然若揭。众臣实在难以再坐视不理,纷纷口诛笔伐地声讨赵高,要求扶苏之子子婴即位,让赵高还政于嬴氏。

子婴本是身份尊贵的皇长孙,可却没有一个娇生惯养的尊贵童年。赵高矫诏、父亲自刎那年,他才不过一个龀童,就流落民间,过上了东躲西藏的日子。这点倒是有些像嬴政。虽然流落在外的三年吃了不少苦,可是他也因此躲过了赵高的毒手,更因此被逼着成长了起来。如今只有十二岁的他已经褪去了孩童的稚气,就像若干年前的祖父,沉稳而成熟。

赵高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只得应允,但他也留了一手,声称六国故地相继起事,秦已不再能统治全天下,因此不能再称帝,应该像以前一样称王。他同意迎立子婴为“秦王”,但提出条件让他先行斋戒,再到宗庙参拜祖先,方才能传国玺于他。

子婴表面上顺从赵高,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赵高早就图谋不轨,贪图秦国天下,甚至暗中还与六国旧势力勾结准备颠覆嬴氏。他怎么可能轻易教出到手的权力、将玉玺拱手让人呢?

子婴与心腹将军韩谈谋划着,“所谓宗庙祭祖,不过是想引我离开布防严密的寝宫,再把趁机杀我。万万不可轻易上了这老贼的当,当日我会想办法将他骗至寝宫,到时候趁其不备,对他下手...”

于是子婴便假作生病,不理朝政,也并未去拜宗庙。

赵高急了,他绝料不到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能有这样的智谋。他果然亲自来到子婴所住的斋宫,意图催促子婴。

可他看见殿中的翩翩少年身着一身素衣,脸上狰狞的笑却让他想起噬人的厉鬼。他转身就跑,可宫门早已紧闭,哪里还逃得出?他听见子婴大声喊出的“诛”,接着就倒在了韩谈带人放的乱箭之中。脸上犹带惊惧而不可思议的表情,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横行一世,居然栽在亲手迎立的秦王、一个十二岁的小孩手里。

“此人祸乱大秦,枉害忠良,罪无可恕,夷其三族!”

子婴即位仅仅五天,就做到了胡亥终其一生也没能完成的事。

赵高一死、党羽清除,朝中的乌烟瘴气从此消散。人人都看好这位年少的秦王,将他与十三岁即位的始皇帝嬴政相比,认为他是兴复大秦的希望。

子婴也躬亲勤政,励精图治,一上台便改掉了不少胡亥时期的政治的积弊。

只是,这天下的形势没给他留下足够的时间。

戍卒叫、函谷举。嬴政统一六国时本就不曾对六国贵族和旧臣赶尽杀绝,谁知现在各路诸侯纷纷起兵,复燃的死灰又点燃了中原战乱的熊熊烽火。

沛郡丰邑的刘季,本是亭长出身,可现在他率军突破武关,攻下峣关,屯兵灞上,兵临咸阳。他派出使者,劝降子婴,许诺只要他投降,便不动这咸阳城内的一草一木。

群臣反响强烈,民声亦是激愤,纷纷要求秦王子婴允许他们与刘季决一死战。

“诸位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子婴在此谢过大家!”他登上咸阳宫鸿台,对这臣民们长揖行礼。“然念我先祖,终其一生,倾尽心血,只愿永息兵革。如今刘季军兵马者众,关外更有荆楚旧部,亦号称拥兵数十万...我知这咸阳已是孤城,又怎么忍心让诸位白白送死...以我一人之命,换咸阳安然,此婴之幸矣...”

少年说着,向众人一笑,脸上却有泪痕。

次日,子婴乘坐上由白马拉着的车,携带着玉玺和虎符,从轵道亲自到刘邦军前投降。

身着白衣素冠,他分明是在给他爱了一世的大秦戴孝。

那一天,是他在位的第四十六天。

死生之义,恨送秦终。三生三世,永念秦风。

......

一个多月后,昔日楚国名将项燕之后项羽率领大军进入咸阳。

他当即杀死子婴,纵火焚烧秦在咸阳的宫室。秦朝累代之积至此一炬而尽,只是可怜千间宫阙、万卷册籍、奇珍异宝尽作一片焦土。这火,直烧了三个月都不曾熄灭啊!可惜《黄帝内经》《尚书》等一大批古籍原本难传后世;可惜汇集六国宫殿地方数千里的的咸阳宫被夷作平地,辉煌不再;可惜凝聚着始皇帝心血的阿房宫还没建好就被焚毁,甚至还没来得及见见这世间......

子婴拼上性命,终是未能护住这座城。

项羽进军咸阳,屠城。

秦,至此覆灭,国祚十五年。

........

大秦,结束了几百年的战乱,把一个偏狭的西部邦国变为赫赫一个朝代,可终是没能三世至万世地传下去,终是没能逃过凋零的命数,走了六国灭亡的老路。

谁能说大秦不是一个传奇、谁又能说大秦不是一个谜。

几百几千年过去,可终是没有人能够忘记这十五年、能够对这个朝代避之不提。

千古兴亡多少事,凭吊嗟叹者多矣,可又有多少人,真正看清这大秦。

虎狼之师出函关

六国归一始解鞍

三五未解少年梦

封土九层已成山

(传说始皇陵垒土而建,覆斗方上,高五十余丈,外有封土九层,内缀夜明珠以为日月星辰,金作三山五岳,水银以为江河湖海。焚人鱼膏以为烛,千年不灭。

说来也怪,陕西地区的古陵般都有特殊的名字,像刘彻的茂陵、武则天的乾陵,可当地人至今呼那里“大陵”,也呼了千年...)

Boya's nov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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