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太子燕丹又何尝不知道如今的天下看似稳定的割据其实并不平静。
秦国自公孙央变法后,重耕重战,长平之战之后占领大量土地,日益富强。商君身死而新法未曾废止。韩国人才济济,赵国兵强,魏国谋胜,齐楚大国自是不可小觑。
而自家父君能力平平,只知守成,根本就不可能接受他的维新想法…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愿把真相告诉夏玉房,愿她永远不要看见权力纷争之下的阴暗面,了解帝国王权背后滴着血的残酷。
他希望夏玉房永远都像儿时在赵国那样无忧无虑。他在幼时作为燕国的质子被送到邯郸,遇到了秦国质子嬴政。当时他们经常被赵国贵族子弟欺负,他永远忘不了嬴政的刚勇不屈和夏玉房的药膏和温柔而坚定的支持与鼓励。在那个跌跌撞撞、相互扶持的时代里,他的喜怒哀乐和情思都氤氲在那股淡淡的药香之中。
他最担心的事莫过于血脉相连的大燕国。现在的天时已经不等人了,哪怕是诸侯。希望父君能早日醒悟,在大规模纷争之前让燕国富强起来…否则的话,若是生生看着国家日渐衰落式微,甚至被别的国家吞并,真的比身死还令他难受。
“阿丹?”夏玉房的一声呼唤使他回过神来,玉房手中折的是一枝燕北池塘边的芦苇,尽管头部已经泛起了白霜,但深绿芦管依然挺直。
“怎么?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还是静女其娈,贻我彤管?”他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在略带苍白的脸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诶…阿丹,我们回去吧。”
……
燕太子府书房
“阿丹,这么晚还不睡?”夏玉房打着哈欠,拿着一个小巧的青铜夜灯走了进来,“又在写奏折?”
燕丹应了一声,刻写完一行,抬头道:“这还须费些功夫,你先去休息吧。”
夏玉房轻叹一声,跪坐在桌案边,帮他磨着契刀,又轻轻拂去竹简上掉落的碎屑。
“这次…还是不打算递上去吗?”
“嗯。”
“那要不你教我刻字吧,这样我就能帮你刻了。”夏玉房看到燕丹右手虎口处已经发红,被契刀压破渗出一丝丝血来。
燕丹犹疑片刻,递过竹简,“罢了,我教你。”
“你看好了啊,开头这样写,儿臣丹启奏…”
“儿臣丹启奏…”
……
“结尾要这样写,叩请父王圣裁…”
“叩请父王圣裁…”
燕丹攥着夏玉房的手,一字一句地刻着。
“对了,阿丹,那个……”
“嗯?”
“月余就是你的生辰了,不知大王会不会…去年你束发他都未曾亲自前来…我想,我是不是该去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
“罢罢罢,你可不要去。你在这太子府里已经要闹翻了,再去父王那里磨缠,他可怎么受得了呢?”
“哈哈哈…”
燕丹和夏玉房一同笑起来,但他心中明白,这个玩笑的背后,是多么大的担心与忧虑。
一定不要让她见父王,一定!
这是燕丹多年来对父亲,也是对夏玉房闭口不言的秘密。
燕喜所属姬氏一脉是周天子同姓的血亲。燕召公姬奭被分封到燕北时,将后代继承王位的嫡系一脉赐姓燕,寓为与国同姓、与国同心。燕王喜虽是燕姓,却自小在姬姓宗族中长大,既有贵族体面式的对尊严的追求,又有着旧宗族的顽固和刚愎。若是他发现太子身边有这样的人,无视权威,支持甚至鼓动维新……那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燕丹便想办法将话岔开,便催促道:“阿房,你快好好刻!”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