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立在茫茫的雨中,她遥遥望着远处:“这是我的第三世,人的寿命不过百年,可是我却觉得每一世都和千年寿命不遑多让。”
泠望着叶瞳殇:“你知道我为何出不去这里吗?”
叶瞳殇没有回答。
泠自顾自地道:“因为我回到了江南,不舍得离开,因为我又遇见了他,怨恨让我不甘离开。”
泠第三世投生到了江南人家,是个眼不能看,口不能言,双腿不能行的女子。只是这次的人家却是个顶良善的人家,虽则泠是这般模样,夫妻两个还是极为疼爱泠。这一世,泠的名字还是泠,因为江南雨水实在是多,所以夫妻两给新生的小女孩取了这个名。
泠日日躺在床上,有时也会由父母抱到院中晒会太阳。这座小镇很少有阳光和煦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在飘着细细的雨。
泠的父母有时会抱怨这天气,泠听着,不以为然,她是顶喜欢这种天气的。
泠的脑海中有时会闪现一大片的红枫,睡梦中有时似有人在对他温声细语,又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暗红色花朵在她的睡梦中绽放开来。
这些梦古怪的很,可是也给泠的生活增添了些趣味。泠从未见过色彩,所以对梦中那大红色的树,大红色的花,那除了黑暗外的颜色还是喜爱的很。
泠这样浑浑噩噩地长大到了成人的日子,到了嫁人的日子。泠的父母高兴极了,因为有一个顶好顶好的公子看上了泠,愿意娶泠。
新婚之夜是泠第一次接触那个男子,他取下泠的盖头,站得离泠很远,他望了一会泠,然后他道,你可知我的名字,我是尹零枫。他又道,落儿还在等着我,我便先离去了。
他转身便离开了,泠却有些恍惚,因为这个男子的声音在他的睡梦中那么清晰地响起过。那个声音对她道,他自认识了她,眼中便再也容不下她人了。
泠虽不了解尹零枫,却觉得极为喜欢他。泠整好被子,她在睡前想着她从今往后定要做一个极好极好的妻子。
可是泠是没有这个机会的。
尹零枫另有极为喜爱的女子,叫苏落。听下人们说,苏落是一个极为美丽温柔的女子。他们自小相识,感情极深。
尹零枫是不大喜欢泠的,更准确说是非常不喜欢。
尹零枫从不来看望泠,却总是会让下人带一些自己和苏落的衣物到院落中让泠亲手洗干净。泠腿脚不便,便会有下人背她下床再将她安置在特制的凳子上,泠便可以开始洗衣服了。
泠在尹府中的日子中大多数时间都在清洗衣物。泠有次失手将苏落的衣物洗坏了一件,尹零枫便罚她在院中跪了一天一夜。她本就腿脚不便,那一跪后双腿更是每到下雨的时节便钻心地疼痛。
府中的下人看泠不得主子的喜欢,更是变着花样地捉弄她。
泠在尹府过得不好,便想回家去,她努力地向着大门爬去,她想回到父母身边,想要离开这里。
她没有如愿离开,有小厮半夜出来如厕碰到了人不人鬼不鬼往前爬着的她,小厮动静大,引来了尹零枫。
她像只恶心的毛虫一般趴在地上,她知道出去无望,也就不挣扎了。
尹零枫静默了一会,俯下身抱起了她,他对泠道:“这尹府你是出不去的。”
经这事后,尹零枫不再苛待她,只是全然当她不存在。
泠不懂尹零枫既然对她无一丝情意,她又给不了尹零枫任何东西,尹零枫又为何要对她如此?
泠的心情郁结,睡眠越来越差,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那天,她浅眠醒来,听门口的丫鬟仆从低语着,尹零枫喜爱的女子全身经脉痛得更是严重了,却只有泠的心头血可止那女子的痛苦。
原来,尹零枫心爱的女子有一种怪疾,每月总有那么一天全身剧痛。有一高人道这病只一药可医,这味药便是泠的心头血。那高人道泠是转世的神,泠的心头血可治百病。又告诫不可非亲非故便取泠的心头血,那样会招来祸事。可是,亲人是天定的,不可非亲非故便只剩迎娶泠一种方式,这样他们便是最为亲密的夫妻,这样尹零枫取泠的心头血便也有理有据,因为他们成了夫妻,无分彼此,泠的心头血也成为了他的所有物。
泠闭着眼睛,她觉得疲累却无法入睡。
她的脑海中有人道,去忘川吧,入轮回吧。
泠的意识有些混沌,她迷糊地想着,渡了忘川又如何,入了轮回又如何,兜兜转转又是原地。
那之后,泠总是觉得生活在一片混沌中,梦中的她还是泠,却又不是泠,梦中的她有一双很美很美的眼睛,梦中的她欢笑着踏在青石板上,有清风细雨向她问好。梦中有人温柔喊她的名字,泠。
她基本不再清醒,成天昏在床榻上。
有人无声无息地坐在了床边,泠睁开眼,是尹零枫。
尹零枫正望着泠,此时泠突然睁开眼,他有些措手不及,眼神微微闪躲。很快他又恢复了镇静,眸中覆上了一层冷漠:“若是未死,便不要整天躺在床榻上,我府中不养闲人。”
泠的面色茫然,她问道:“为何还是如此?”
她的手中化出一把匕首:“你许诺我娶我,要了我的双眸。你真的娶我时,要我的心头血。”
泠手中的匕首深深地扎入了心口:“零枫,我遇见你便是无望的,你要我的心头血我又如何能不给呢?”
鲜血滴滴答答地淌下,泠看见尹零枫急急地按住了她的心口,想是怕血流得太快,凝结得太快,无法储存到足够的血液去救他心尖上的人。
茫茫雨帘的远处,有人冒雨行来。那人行得极快,很快便到了泠的身前。
雨中立起一树的红枫,每一片红枫都在细语,我喜欢你啊,我爱你啊。
泠立于那一树的红枫下,她凝视着眼前人,眉眼中皆是深情:“你要我的双眸,你和我说一声,我给你。可是,零枫,你要回来和我说一声啊。我等了你十天,我想着你会回来的。”
尹零枫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是什么都未说。
泠道:“苏落可好。我的双眸可有助她长生不老,我的心头血可有解她的疼痛?”
尹零枫喑哑道:“她很好。”
泠道:“零枫,你这般地爱着那个女子。你可知,我也爱着你,很爱很爱你。我转世三回,第一世,我遇见一个人,我初见他时便心生信任。第二世,我喜欢上一个人,我初见他时便心生依赖。而我信任那个人,是因为那个人的气息与你相似,我喜欢上那个人,是因为那人的眉眼与你相似。零枫,你看,我渡了忘川,入了轮回,还是忘不了你,我生于这世间,总是能找到你的身影。这一世,你掀起我的盖头时,我满心欢喜,我不知你是谁,却本能地喜欢上了你,想要好好地做你的夫人。”
“零枫,你这般喜爱那女子。可想而知我也是这般地爱着你。我信任你,依赖你,愿为你挖眼掏心。零枫,你怜那女子寿命微薄,可有想过我的神职亦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修炼而来,亦是经千般苦痛万般艰险才得。你怜那女子经脉因不能承受巨大神力而苦痛,可有想过我的挖眼挖心之痛又有多痛。”
尹零枫目光哀哀地望着泠,道:“我对不住你。”
泠微笑着,那一树枫叶簌簌而落:“零枫,你没有对不住我。是我明知欺瞒依旧选择了相信,是我心甘情愿予你我的双眸和心头血。”
“零枫,我为神,却走不出这情爱是我的错。”
泠的身影渐渐虚化,她笑吟吟道:“江南没有枫树,它生于江南本就是一个错误。正如我对你的感情,零枫,我爱你,于我,是个错误。我到如今,却连你的真名都不知,这感情,于你,是个笑话。我兜兜转转如今才明白,实在是迟钝。”
那所有的枫叶簌簌落下消失不见,那所有的喜爱,信任,依恋也纷纷随风而散。
泠的身影也随着那枫树消失不见。
泠道,她再也不回江南。轮回转世,念着江南,恋着江南,终于她再也不愿回到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