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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七月初一日晚大恶风无雨(下)

与江南道西北毗邻的山南道,潭州芙蓉县。

山南道潭州一片在古时被称之为芙蓉国,幅员辽阔,沃野千里。

这里是建炎王朝如今最大的田地集中区域之一,专门拨给户部用作研究培育新谷物的,素有芙蓉国小江南之称,司农大人就在这里做了三十年的田舍郎。

说句无人信的话,司农本是正三品,后职权纳入户部侍郎后,为正二品,司农大人辞去户部侍郎一职后,祥和皇帝居然改司农管制为从一品,府顺皇帝这边每年都会抽空前来潭州两次,秘密探望大司农,派出钦差前来的次数更是难以计数。两位御医,不知多少的雪泥符探子安排在司农身旁,足见两代皇帝对司农的重视,堪为国之重宝。

千顷金黄色的稻田中,十数位庄稼汉背负双手,踱步在阡陌之间,其中既有年轻力壮者,也不乏年过不惑者。

今年夏来稍迟,不多,一旬而已,常人不做感受,庄稼成熟却是骗不得人。三日内要是再不收割,势必会影响二季稻的播种与收成。

潭州身处山南道东,气候适宜,适宜种植两季稻,可霜杀百草一言不是说说的,第二季稻谷必须得赶在霜降之前完成收割。

一位黝黑青壮者叼着一截稻草,低声吟唱道:“我马饱粟兮彼食不詜秕糠。我麦满舟兮彼无以送其死亡。我忽见兮哀不能忘。推以与之兮我心乃康……”

一位身材健硕的老者大声说道:“将各自分管的田地情况都看仔细了,司农大人牵挂着呢。”

众人齐齐允诺,唯独那位青壮者,依旧自己顾唱着:“生不饿殍兮死有藏。呜呼今不得见兮使我心伤。”

老者年纪虽长,耳朵却是好使着,叱声道:“杨生,你要是再这样,就给我滚回江西去!”

名为杨生的青年点赶紧收声,觍着脸笑道:“得令,得令。”

老者无奈摇摇头,这个农学出众的学子,爱好自由,特长散漫。不加以管束的话,实在难堪大用,他不是个会惜才的人,但这个杨生已经不止一次教他明白什么叫瑕不揜瑜了,他的那三十亩田,此刻还显青黄之色,众多农学学士担心天气影响第二季稻收成的时候,杨生却是漫不经心,田垄漫步。

无他,杨生分管的三十亩田尽是单季稻,是司农特许的。

那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的杨生竟然敢大言不惭说,等收成时,他那三十亩单季稻的总产绝对不会逊色于双季稻,至少是亩产一千五百斤以上。

自然不少人等着看笑话呢,不过等到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会将幸灾乐祸表现出来,且多数人还是抱着敲打引正的想法,想要挽回这位误入歧途的好苗子。

忽然,田埂上有人小跑而来,置于老者跟前,神色慌张地说道:“司农大人醒了,已经下地了,精神看上去好得有些不对劲。”

“大夫怎么说的?”

来人低声道:“不太好……”

壮硕老者心中咯噔一下,脑子跳出回光返照四个字,冷汗涔涔直流,大声道:“司农大人醒了,尔等都随我回去。”

两月前,本该按时下田的大司农,忽然卧床不起,学生上门询问,竟然是外邪入侵,风寒束肌,肺气失宣,两位从皇宫请出来专门负责帮大司农调理身体地御医都连带遭了罪,还无端殃及了几位暗中保护的雪泥房死士。

一连吃了两个月的药,大司农的身体状况竟然每况愈下,已经下床,朝廷接连派出数位名医,都是束手无策,说是司农大人年事已高,脏器衰竭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无力回天。

皇帝隐秘来访过一次,也知道御医们并非徒有虚名的庸才,实则是人力有时尽,天命不可违。

即使像大司农这样身负大气运的人,受天下人奉养,也难逃生老病死的轮回,用大司农的说法,这叫人吃土一生,土吃人一回。

大司农不止一次说过,“人不是靠吃饭活的,人是靠天养的,老天爷赏脸,地里才有庄稼,人才有饭吃。”

这就是为什么有“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的说法。

人多了,对一方水土来说自是负担,所以大司农是裹挟人势逆天而行之人。假设天下无有他,不知一洲版图可否养活四千万人,所以像大司农这样的人,是没法逆天修行的。

大司农只是说,再给他十年的话,这片土地,当立万万人。

这三日司农大人只清醒过四回,每次无一例外都会询问庄稼长势如何,当时天气又如何。

曲句山有阴神远游千里,送来了一颗金丹,说曲句山掌教真人连日卜筮了十卦,九死一生,尚有一成可能,由曲句山代为承担这份天数的羁押,让大司农成为金丹客,寿八百小甲年,也就是增寿四十年。

皇帝亲自接见,说只要能为建炎王朝回天挽日,那么曲句山掌教就是建炎王朝当代大天师。

可金丹临到嘴边,大司农却拒绝了。

仙人哪有不常避五谷的,民间大夫常宽慰病人的话里就有一句,“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害病的道理。”

地里长出来的东西,难免带着浊气,和仙人不搭。

司农大人不愿修行,生怕是自己脱离了凡俗身,对一口米的热忱就不复凡时了。

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芙蓉县稻田外不足十里的地方,有一座兴盛学院,隶属于潭州学府,司农大人平日起居皆在此处。

一行人从田间赶回,脚步飞快,入了兴盛学院大门,齐齐涌入了司农大人的院舍,却发现里屋房门敞开着,司农大人坐在桌前,小口小口地喝着白粥,身旁只有一个丫头照顾,两位御医都是站在门外时刻候命。

俞让是司农大人教导的第一批学生之一,挂职了潭州学府的博士一位,只懂种田的他在兴盛学院中文望不高,如今也是花甲之年了。

一众貌似庄稼汉实则都是国子监专修农学的监生站在门外,不敢进去打扰。

俞让给两位御医递眼色询问情况,两位皆是不语,只微微摇头,神色悲戚。

司农见到门前众人,眼含笑意,说道:“俞让,你进来,其他人也进来。”

于是,本就不大的屋子装满了人。

“都吃了吗?”

一行人齐齐回答,“吃了。”虽然一大早就扎进田里了,但吃过早饭也算吃了吧。

大司农用手一推身前的一碗白粥,说道:“今早的粥,我没醒,俞让你帮我喝了吧,不要浪费了。”

俞让扯了个杌凳坐下,其余人都识相地站着,不去争抢有限的几个位置。

俞让拿起粥碗,将其之中早已冰冷且结了一层米油的白粥一饮而尽,放下碗,轻声问道:“袁公,身体好些了吗?”

司农点点头,“睡太久了,精气神都散完了,全靠两位御医的补药攒了些力气,今日醒来发现脑子格外清醒,想来是没有大问题了,就是没力气,一身的劲下床就花了小半,走到门口又花了小半,吃了碗热粥,这会儿回神些了,看样子是走不到田里去了,俞让,你叫人弄架板车来载我。”

听着司农大人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俞让勉强一笑,说道:“都听大人的就是了。”

不消俞让吩咐,自然就有两个小年纪小一些的学生轻轻退出屋内,准备车舆去了。

司农问道:“第一季的稻谷都快成熟了吧?”

俞让点点头,“不计较口感的话,早一旬时间就勉强可以收割了。”

司农摇摇头,说道:“那不行,老百姓天天吃得粮,可不能和嚼蜡一样,我等等去看看。大暑三候,大雨时行,稻子最多再在地里养三天,不然大雨一至,会影响收成。”

“袁公发话,如果今天开始收割,八百顷田的稻谷最快后天就能进仓。”

“到现在为止每蔸是多少穗?”

来的时候,每个学生已经将自己田间的情况汇总了,俞让略作平均,说道:“二十个学生,八百亩地,共数了六百蔸,每蔸平均一十二穗,每一穗是三百粒左右。”

司农放下手中的勺子,低头神思,许久笑道:“那一亩田就是一万两千五百蔸,十五万穗,将近四千五百万粒稻米。”

司农大人点点头,对这个数值比较满意。

俞让说道:“袁公,自然有人会去计算的,你费这脑子作甚。”

大司农笑眯了眼,“粒粒皆珠玉,我高兴啊。”

慢条斯理喝完热粥,准备的骡轿已经摆到门前,自然不是板车,司农也不说什么。

俞让轻轻搀扶起司农大人,只是感觉透过衣料,隔着一层松弛的薄皮,里头已经没剩多少血肉了。

司农被搀上轿椅,俞让牵起牵头的骡子,喊了一声,“杨生。”

这位司农大人最看好的学生自觉上前,牵住后面的那头骡子。

千顷良田之中,一位少女手持竹节而立,暑气蒸腾,微风烘热,却是不见一点汗渍,她就这么静静地等着,除了等他,她对上所有人都很有耐心。

骡轿稳当的停在一处田埂上,俞让背着司农下轿。

“辛苦了。”司农说道。

俞让一笑,“哪能啊。”

此刻,朝奉城中已有几位阴神飞身而出,往潭州而来。

司农双脚沾着泥土,佝偻的脊背都站直了些,看着累累的稻穗弯腰,闻着稻田里的作物气味,司农不自觉露出笑意。

“我这一路呶呶不休听烦了吧,现在看来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你们已经能将稻子种得很好。”

俞让闻言,说道:“没有袁公怎么可以,我们都是些愚钝坯子,守住这一亩千斤的产量不跌已是倾尽所能,袁公莫要忘了自己说过的话,百岁之前,亩产可是要到两千斤的。”

司农叹气道,“且努力吧……”

“还有九年呢,学生们都愿为袁公马首是瞻。”

司农摆摆手,“咱不兴这套……”

“俞让,你去问问,那女娃是学府学生吗?这么热的天,给她送顶斗笠过去。”

俞让一脸疑惑,“女娃?在哪里?”

司农伸手一指,“不就在那里吗?”

“袁公……”俞让脸皮一哆嗦,光天化日,哪来的女人?

司农眼里,那女娃回头看向自己。

女子嘴唇微翕,“他们看不见我,只有你能看见。”

司农眯着眼,有些疑惑,“你是?”

两位死士揭开雪泥符,站在司农大人面前,“望”着眼前不可视之人,面沉如水,如临大敌,能叫他们无从感知的,至少是阴神修为。

只听那女子说道:“袁公,我是来接你的。”

听闻此话,司农反倒平静下来,“接我,你是阴差吗?”

女子点点头,没有否认,她这样的情况,算是出工抵租吧,“袁公,即便不是大有之年,这稻子的长势也是这么丰稔喜人啊。”

“是啊。”谈论起庄稼,司农脸色笑意满盈,“来年收成还会更好,但是来年建炎的土地上也会生出更多的人,粮食不增产的话,还是有人会挨饿。”

俞让小心地问道:“袁公,你在和谁说话?”

女子不再开口,司农却是能听清她的声音,“袁公,咱们交流不拘泥语言障的。”

司农了然,不张口也是心声响起,“我还有多少时间?”

“那头只叫我今日来请袁公,袁公请自便就是了,我就在这候着。”

言下之意,是留了不少余地的。

司农原地愣了半晌,忽然自嘲一笑,“没有谁,大概是老了,癔怔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面色沉重。

司农神情恢复如常,摆摆手,说道:“真的没事。”

暗中一番天罗地网、敛发谨饬的巡查后,几位死士大概确定了司农大人可能是真癔怔了。

司农拱了拱手,对两位死士说道:“辛苦两位弟兄了,虽然早知道身边有几位雪泥房地护卫在,但还是第一次得见真容。”

一位死士看了一眼大司农,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身形直接隐匿消失。

身为死士,一旦露头,身份就有了暴露的风险,一般的做法都是由暗转明,但是像护卫司农大人周全这样的任务,肯定是会被调换去他处的。

另一位看似年纪稍小些的死士咬了咬牙,苦笑道:“袁公,我这一露头,以后就不能再贴身护卫你了,我叫吴开明,已经跟在袁公身边快十年了,另一位同僚叫做彭金虎,跟了袁公二十多年了,我俩都是化名,袁公不用记,但我们的脸皮不作假,常伴袁公身侧多年,虽是职责所在,却是真心感佩交并、五体投诚。几位没露面的同僚还会继续追随袁公,我就不提名讳了。我说这些,别无所求,只是希望袁公不要太快忘了我。”

言罢,吴开明作长揖,取出符箓,隐匿不见。

司农笑了笑,“吴开明,彭金虎,我都记住了。”

“俞让,咱们再走走吧,我突然又想唠叨了。”

俞让上前搀扶司农,轻声道:“都听袁公的。”

头顶烈日,司农身上却是没有一丝温热,这个九十一岁的老人,带着他的一众学生,漫步田间,轻声说着自己的生平,朴实到了极点。

说道平生最得意的时候,无非是:“春雨一犁足旦洲,江北江南齐种田。”

有学生问及憾事,司农沉默无语,思索许久才摇头说没有。

随后忽然又补充道:“唯一遗憾的大概是是这辈子都没见识过越女的腰肢,扬州的瘦马。”

惹得众人哄笑。

司农却一本正经地说:“我自信这三十年来建炎子民人人有饭可吃,道上决计不见饿殍。我只是好奇,她们究竟是吃不胖,还是吃不饱?”

学生们又都笑不出来了。

司农走累了,学生们就扶他陌上坐下,太阳晒人,学生就给他带上斗笠。

司农嫌戴着斗笠闷,主要是顶上没多少头发了,带着也不舒服。

他轻声嘟囔道:“要是这稻谷有一丈高就好了。”

学生们都知道袁公对于禾下乘凉的执念。

司农不止一次地梦见水稻长得有高粱那么高,穗子像扫把那么长,颗粒像花生那么大,而他则和几个学生坐在稻穗下面乘凉。

司农感叹道:“时间过得好快啊。”

这话既是对自己说的,也是对那一直伴在身侧的持竹节少女说的。

少女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急,时间还有些的。”

俞让闻言,暗自攥紧了拳头,稻田外不远处,两位御医已经候着许久。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刈禾。”

“好名字啊……”

“袁公你看稻谷都熟得差不多了,你定个时间开始收割吧,今年稻谷成熟差些,还需多割晒两到三天,然后才能进仓。”

司农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鱼鳞白云稠密,不像是个会下雨的天象。

“那就今天开始吧。”

“今天?”

司农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我就是想看着收成。”

俞让看见司农大人一脸麻烦你了的表情,心中不免一恸,说道:“好,我这去安排。”

农学出身的俞让观天象的本事甚至要超过报晓人不少,即便如此,为了万全起见,每到稻谷长成收获的关键时节,他都会鸿雁传信钦天监灵台丞,真有什么难料的风雨欲来也好早做准备,昨日钦天监刚刚回信,说未来三天都是晴好天气。

如此,当然是要遂了袁公的心意。

一旁的刈禾忽然说道:“今天可不行,晚上有恶风大雨。”

“有雨?”

刈禾点点头,“我是从北边的天上来的,云中有雷霆积蓄,风雨都往这儿飘呢。”

“这样啊。”司农叹了口气,选择了相信,“我只有这个愿望了,想看着地里的稻谷收成了再走。”

刈禾说道:“到了天上也能看得到的,还会更清楚呢。”

毕竟司农现在是囿于肉身栈老朽,耳聋眼花,三魂离体那是近乎阴神出窍的大自由了。

“天上?”

刈禾解释道:“云上城,就是岱山顶,高过云层的地方。凡人死后有后生祭奠,人魂便常在坟中,坟墓可直通阴司。地魂归地路,天魂归天路,两者皆是浑浑噩噩,只知遵从天理而行,等到两魂在岱山穿云之地汇合时,尚存意识的人魂就消散,两魂进入轮回。在这期间人魂弥留,相对自由的时间便可以称之为人的阴寿,人魂可以在阴司享受香火,每到节日亦可返家接受祭奠。”

“原来如此,那我不应该留在阴司吗,为何要去云上城?”

“天家人死后尚能借助皇朝气运载入宗庙,何况是像袁公这样的大圣,自然不同于凡人。”

对此刈禾没有细说,皇亲国戚死后,天人两魂能入宗庙享受血食,等到地魂到达岱山,才会投胎转世,云上城就类似于一个大型的宗庙,而且是能容纳三魂的宗庙,是享受天下人奉养的地方,门槛极高,三魂只要是在云上城奉养不绝,人就可以不堕轮回,等同于长生久视,不死不灭。

依最近的动静来看,建炎皇帝大概是想要为袁公敕封金身神位,将其三魂寄托于天地栈,但这是违规矩的事情,天上那位不会允许的。

司农叫住想要起身的俞让,“俞让,别去了。”

“怎么了袁公?”

司农摇摇头,“我突然感觉这天等等可能要下雨,稻谷不能捂着了,还是算了吧。”

俞让做回原位,他从不会质疑袁公的话。

司农再和学生们说了一会儿话之后,身体的疲惫已经无以复加,只能轻声说道:“我累了,打个盹蓄蓄精神。”

“我们都在,袁公睡吧。”

司农用心神对刈禾说道:“刈禾姑娘,我要是醒不过来了,就劳烦你引路了。”

刈禾点点头,“袁公至少还有过两千的气数,够睡一个长觉了。”

不消三息,司农已是昏昏睡去。

俞让对一边的一位后进压低声音说道:“去把御医请过来。”

一位御医提襟上前,为袁公把脉,盖棺定论道:“袁公只剩一息尚存,已是行将就木了。”

虚无中落下一只药匣,正好掉在俞让腿间,俞让定睛一看,这不就是那只装有九转金丹的药匣吗?显然是暗处某位看着时机合宜,出手干预了。

一众学子齐齐看向俞让。

俞让嘴唇微颤,双眼死死盯着盘腿间的金丹,天人交战。

不知过了多久,俞让打开药匣,不再犹豫,用微微颤抖的手将其金色丹丸送至袁公面前。

顺着司农断断续续,出多进少的气息,丹丸瞬间化成一滩金液,从口鼻两窍进入司农体内。

刈禾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并未出手阻止,陈喜夷的金丹大道虽可通玄,但想要逆天而行还是做不到的,不然他自己又怎会白日化虹。

一切都好似没有发生,这一刻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注视着这位鲐背老人,为之牵动心神。

结果……不如意事十八九,正用此时风雨来。

金乌渐隐,黄昏刚过。

焦原沸泽火云红,忽变煤炲漆暮定。

一声巨响,惊醒袁公,闪雷骤降,积云由红转黑,狂风呼啸,似鬼哀叫。

恶风大雨至。

刈禾轻声道:“袁公,该上路了……”

司农坐地,缓缓作揖,“我走后,诸位当更勉励。”

一众农学监生执学生礼。

皇帝的阴神在暗处微微躬身,朝廷中人齐齐行礼,暗中相送之者竟是不下百人,儒、道、佛兼有。

自司农顶上绽出金光,三魂离体缓缓凝成人形。

一种通达无拘的快感蔓延魂体,司农感觉自己像是重获新生一般,仿佛年轻了七十岁,耳聪目明、神思清灵。

“没想到是这么大的风,吹倒的稻田都需要人工扶起来啊。”

刈禾半开玩笑道:“也许是天上有感,为袁公送行呢。”

司农有些忧心,“等等要是下起大雨来,免不得又要泡坏许多栽倒的稻子。”

刈禾仿佛是想印证些什么,说道:“许是袁公不喜,它就不下了呢。”

只见司农一挥裋褐无停滞,白日却走天边雷。

七月初一日晚大恶风无雨,建炎王朝大司农辞别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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