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荍一人一船刚靠岸上陆,不知此地详细是何处,极目远眺,只见隔水东岸处有座山顶小刹,提匾为《报本禅》,一座旷远亭,书联“平湖旷复远,高树峻而危。”
忽然就见一剑落下,女子气象蔚然,立于剑镡之上,叱问道:“秃驴,你找死?”
一座报本禅寺为之动摇。
林荍没再看去,只觉着与己无关。
一人在外,最是自由,不需做给任何人看,只要由着自己心意来就好。
林荍没有佩戴假面皮,只是换了件寻常人家的衣服,说是人靠衣装也不假,一身不高不低的境界修为通过一件宝物内敛之后,她果真变得平平无奇,容貌气质皆无出彩之处。
现在到了乌程县地界,要不了多久就能到清湖县,听说齐瑾姐姐现在还在清湖县中养伤,毕竟是自己丈夫的亲姐姐,林荍觉着自己有必要去看看她。
先去看一眼鸿都学宫吧,毗山距鸿都学宫,不过七里路,凡人脚程,也就半个时辰。
不知道那个叫做陈凤垂的男人,此刻还在学宫中吗?
林荍摇摇头,即便是在,又能如何?
迁怒于他吗?好像迁怒的事情,齐瑾已近做过了,本来已经算半个姑姐夫的陈凤垂,因为这件事情,书生意气,一泻千里,连带他的先生,前任鸿都学宫的大祭酒李唔,也有些不好过。
那个看似没有一点儿脾气,名气多过学问的小老头,在陈凤垂跌境,自己被废黜祭酒身份的第二天,仍是有闲情逸致,泛舟菰湖之上。
结果,当年建炎王朝在菰湖敕封的掌管两州水域的菰湖水君,跌秩了,从蛟龙跌为湖虺,生生削减了五百年道行。
只因老者泛舟之时望向湖面所说的一句话,“嚯,好大的一条泥鳅啊。”
起因,不过是他在鸿都学宫里也如在皇宫,在其它地方一样,不懂收敛,张扬跋扈惯了,碰了软钉子,当即就要找回场子,结果输了天家脸面,放下不死不休的狠话。
才出鸿都学宫不久,就死于人手,刺杀之人,至今也没确定是谁,只知道是个将死之人,才能再无来生的拖了他一道觅死。
三年前的北方的瞻灵学宫派人千里迢迢至鸿都学宫中切磋文学。
正在江南道游玩的太子前去凑了热闹。
发生了件小事,事情不大,但丢的面子不小。
太子赴盛宴,见一布衣者后至,虽念及鸿都学宫中遍是鸿儒,无有白丁,但还是略酬其揖,意色殊傲。
后见识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曲水流觞,布衣老者言谈举止,皆是非凡,既是以以文理才学服人之后,瞻灵学宫仍有学子不服,读书人说出下流话,说他不过是个老书蠹,算不得真有学问。
老者怡然自得,文章道义上的骂架也是信手拈来,引经据典,舌端之铦利,无人可匹。
太子向仆从私询,才得知此人可能是鸿都学宫的大祭酒李唔。
曲水流觞结束之后,太子齐济心中难得感佩李唔这样奇异的读书人的风骨,走上前去想补见个全礼。
当时书生意气风头无两的陈凤垂却拦在自家先生之前,笑道:“适已领过半揖,但乞补还,勿复为劳。”
太子虽然不喜读书,但耐不过太子三师兢兢业业教习的好,每日昏定晨省,都要上缴功课于父皇,肚中实有些极少晃动的墨水,陈凤垂所言,无非是不知道他身份,怪他先前礼数轻慢了自家先生,后来见识到李先生学问,又蝇营狗苟起来。
所以才会说出,“方才已经受过半揖了,再来半揖补全就好,不用再辛苦行礼了。”这样的话。
时人嗤笑。
齐济不是个有容之人,当场挑明身份,笑声皆惊。
陈凤垂却不为所惧,当朝太子又能如何?
针尖麦芒相对,又有齐瑾这一曾若有似无的身份关系在,齐济对这个对自己姐姐不冷不热的书生,本就心存恶感,此番起了挑衅之意,二人自是难以言和。
结果如何,自然是太子放出狠话,灰溜溜的出了鸿都学宫。
林荍听闻这件事后,不以为奇,此事当然不是讹传,齐济就是这样的性子,说坏吧,的确是坏透了。
天家小主人好作恶,自然无人敢管教。
她试着管过,管不好,明明是千乘之尊,却是每次都和她耍起泼皮无赖的性子,让她无处发作,现在想来,自己当初不守妇道本分也就算了,既然都决定要管了,为何不再坚持些,被齐济几句甜言蜜语一灌,就觉着他只是个孩子,也非犯过大恶。
林荍啊林荍,你到底是个女人,不堪大用的,父皇母后除了每日昏定晨省,别说管教,都没有太多时候能见着齐济,加之父皇日理万机,母后恪守妇道,稳固后宫,从不过问朝政储君,到头来,还自己这个妻子看得最透彻,也最难辞其咎。
不知不觉鸿都学宫已在眼前,林荍看了看眼前三扇大门,居中棂星门,左为玉振,右为声金。
门后为泮池,泮池两侧各通左右建筑。
林荍从左侧玉振门进入,没有走那泮水之上的泮桥,那是读书人拜至圣先师时才能踏足的圣地,巡回科考之前,一众文生都会来此,走一走泮桥,念叨几声先师圣讳,希望先师保佑,能在发榜时,往上头挪一挪次第排名。
“林丫头?”张春椿不敢确信道。
林荍闻言望去,展颜一笑,这就遇上第一个故人了。
张春椿好为人师,武道大家之名绝对不是靠人吹捧出来的,真材实料,即使在皇宫之中,那三位皇子,不似齐济这般肆意无忌、快意过活,而活得谨言慎行,战战兢兢,向张春椿这样的人物,必定是要讨好的,也是不过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三人都常会向张春椿请教武道修行。
张春椿在皇宫出入还算自由,还予那个不成器的太子展示过他眼中不值一提的桩架,妻族又是和林家三代之前缔结过姻亲,自然认识林荍,张春椿只认为还挺相熟。
“张叔叔,隔年再见,风采更甚了。”林荍并无吹捧地说道。
“你怎么来了?”
“就只是来看看。”
张春椿挠挠头,言不由衷道:“看看好啊,看看好……”
张春椿本来是好奇不远处的毗山报本禅寺的动静,打算去看一眼,现在林荍来了鸿都学宫,不好出去了就。
伏矢魄一个念头出窍,通知陈道流去了。
“我真只是来看看。”林荍无奈道,身怀宝物遮掩修为的同时也难免让她变得迟钝些,她没有感知到张春椿伏矢魄的去向,只是本能感觉。
“你看你看。”张春椿耸耸肩,陪在一旁。
“听说张叔叔在鸿都学宫里当起武教习?”林荍忽然问道。
南面校武场上传来一阵阵桩架更迭时的换气声,铿锵有力,在这文道圣地,隐隐有些别样的气运诞生,气运如织,整座鸿都学宫的文运与之都有些不明所以的关联,极其淡薄,却是为之牵动。
“我这叫吉士。”张春椿一本正经解释道。
林荍点点头说道:“张叔叔,我在邸报上看到,你敬了那大逆罪人赵贫一壶酒……还是在他在鸿都学宫中杀了十二名宫中来人之后?”
“没有的事,我只是敬了剑仙赵贫一壶酒。”张春椿如是说道。
“我知道张叔叔是率性而为,但最好要注意些场合。”林荍斟酌用词,好心提醒道。
“懂的懂的。”张春椿满口应承。
林荍就知道他没听进去,心中无奈。
“对了,有个小事和张叔叔说,张叔叔不在朝奉城这些时日,我三弟对鹿儿颇有纠缠,上月,差点被鹿儿打断了腿。”
“还有这等事?”张春椿一脸震惊,旋即爆怒,“鹿儿简直是台无法无天了,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林丫头啊,你弟弟他没事吧,改日我一定带鹿儿登门向他谢罪。”
张春椿一脸真诚,事实上,登门谢罪也不过是那林家三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言不合就是再讨张津鹿一顿打。
就连那个令人恶眼的二皇子他齐渠,张春椿也是直言威胁过,何况林?那小子,林家三公子虽然品行资质都好,是个读书材料,却入不了张春椿的眼睛,毕竟看待世交小辈是一番眼光,看待觊觎自己女儿的小贼,自然又是另一幅眼光,虽然林家与妻族是旧交,但这也不是那小子敢纠缠鹿儿的护身符。
“弟弟没事,前些天见,已经能下床了。”林荍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看来鹿儿手下留情了啊,不然以她拳头的重量,林?那小子的文弱体格,万万没有支持得住的道理,难不成是鹿儿对他有点意思?张春椿凝眉沉思。
“张叔叔,你在想什么呢?”林荍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张春椿摇摇头。
“张叔叔,那我就自便了,你不用管我,不出意外的话,我绕一转就走。”
张春椿笑着点头,心道,“别再出什么意外了,逛完就快些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