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用力掷出手中被捏地变形的啤酒罐。烦躁的揉了揉头发。
KTV里吵闹的音乐让他本来就不清醒的头脑隐隐作痛。他实在不理解吵闹的音乐配上三个站成一排相互搂着对方一起疯狂的甩动着头的女人有什么乐趣可言。旁边还有那些男同学大声的叫好。相比这些看起来看起来活力满满的同学,他这个小几岁的人更像一个毫无乐趣可言而且不合群的老古董。
他讨厌酒精,那会麻痹大脑让人无法做出理智的思考。
可他又不得不接受酒精对大脑的麻痹。至少他可以暂时遗忘那些该死的事情。他夹在父母的中间,不得不做出选择。他的内心清楚父亲必须为了他所做的事情付出应有的代价。这个代价就包括他。可是他又不得不去挽救他的家庭。这是他的家啊。
但是母亲已经选择不会退让分毫。即使他百般哀求,即使他做出各种逾规的事表达不满,即使他以自己作为威胁,可母亲就是没有一点退让的意思。他本以为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是没想到这根本就是一个死结。即使自己可以说服母亲。可父亲愿意退让吗?
该死的!
安宁又打开一罐啤酒,猛喝了一口。缓了缓劲,揉了揉脸,瘫倒在沙发上。
大脑已经逐渐丧失思考的能力,安宁在想一会应该要麻烦同学送自己回宿舍了。
“同学,你还好吗?”恍惚间安宁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嗯?你叫我?”安宁起身晃了晃脑袋,感觉清醒一点后看了看对面的人。对面的那个女孩好像是舍友的女朋友带来朋友。安宁记得她好像自从来了之后虽然经常在唱歌,却没有喝几口酒,也没有陪着其他人胡闹。安宁对她感觉还不错。
“我没事。你是?”安宁故作糊涂。
“哦。对哦,我还没有自我介绍。你好,我叫程橙橙。是你们舍友女朋友的朋友。我知道你叫安宁。”女孩脸上挂着友好的微笑。
“嗯?陈丞澄。是要把我上交到国家吗?”安宁拨弄着桌上倾到的啤酒罐。
程橙橙愣了一下,随即害羞的笑了一下,轻打了一下安宁的胳膊道:“不是那个啊。是禾字旁的程,水果中的的那个橙。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的话真的很失礼。不过看在你已经醉了,而且说话挺有意思的。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那还真的是不好意思。你找我事有什么事吗?”安宁继续拨弄桌子上的啤酒罐。
“诶。不是吧你。这么半天没有发现已经散场了吗?他们都去夜店继续了。我不想去。正好看到你醉倒了。就留下了等你醒了以后送你回家。”程橙橙伸手在安宁面前晃了晃。“你到底清醒没有啊。”
安宁一把握住程橙橙的手,姑娘一下呆住了。
“你别晃。我头晕。”安宁身体向前倾,呼吸凝重。
“你......你......你还好吗?是不是要吐啊?你等等,我去给你找个垃圾桶。”程橙橙把手从安宁手中抽出,起身要去找垃圾桶。
“不用了。”安宁起身长呼一口气,拿了沙发上的衣服和包,顺手把桌子上的那个啤酒罐放好。“走吧。”
程橙橙跟着安宁来到KTV楼下马路边,安宁问道:“你家在哪?我打车先送你过去。”
安宁边问边打开挎包取出手机,却发现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该死。忘了手机充电了。你手机有电吗?带充电宝了吗?有没有带现金?”
程橙橙摇了摇头。
“都没有?”
“手机只有百分之五的电了。充电宝被你们舍友借走了。至于现金,只有五块钱。刚好够坐公交。不过现在都?凌晨一点?了。哪里还有公交啊?”
“啧。麻烦死了。你到底住哪?不信你就委屈一下和我走一段路回宿舍取钱。然后再送你回家。我们学校离大学城倒是不远。离这里也就步行一个小时。可以吗?”
“我没什么问题呀。不过你这么晚怎么回宿舍啊?”
“翻墙呗。”
“啊?可是你已经喝的这么醉了。怎么翻墙啊。还是算了吧。”
“没事。一个小时的步行足够醒酒了。再说了,你也是为我才回不了家的。再怎么样,总要把你送回家的。走吧。”
安宁似乎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快步朝学校方向走。程橙橙只好紧跟安宁。
夜间的风总是带着一股渗入皮肤的寒意。安宁感到全身上下都被冰冷笼罩。他越发感到这个世界的薄凉。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想法有意无意的伤害着别人。安宁越想越觉得体内的血液已经伴随着黑夜和寒风变得冰冷。
安宁自顾自的想着,脚下的步子也不注意间加快了。程橙橙只好快步跟在安宁身后,忍受着两个人之间尴尬的处境。
“你这个人还真是奇怪。看着老老实实的一个人,没想到居然还会干出夜不归宿就翻墙这种事。”
在两个人一路上诡异的安静氛围摧残下,程橙橙率先开口找了个话题。
“别相信你的眼睛。仅靠看到的就妄加判断,这是最愚蠢的行为。”安宁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很愚蠢了?”程橙橙走到安宁身前直视着他。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在说我自己。”安宁被迫停下脚步回答程橙橙。
“你......”程橙橙突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抬手指向安宁身后“你看。那家咖啡馆还开着。”
安宁转身一看,发现马路对面坐落着一座小洋楼。三层挂着一个招牌,写着页彦咖啡。二楼则是一整面被三个玻璃窗占据。一楼有两扇与二楼对应的玻璃窗,中间是一扇浅青色的门,门上有一个白瓷色的风铃。整座房子呈现出一种北欧的装修风格。刚才两个人沿着路的另一边各怀心事的走着,谁也没有注意到这间咖啡馆。
咖啡馆一楼二楼都亮着灯。安宁看着咖啡馆的名字感觉有点熟悉,像是有人和自己说过似的。
“怎么?走累了?要去休息一下?”安宁问道。
“不是啦。我以前去过那家咖啡馆。老板人特别好。我们可以去找他寻求一些帮助啊。”
“你认真地?”
“嗯。那家老板真的特别好。而且学识特别渊博。我好几次都找他请教问题呢。”程橙橙看的咖啡馆后心情似乎不错,哼唱着一下安宁听过的民谣走过马路,在风铃欢迎的声音里推开了咖啡馆的门。
安宁并不喜欢咖啡。以前喝过几次,也只是德克士那些苦的让人绝望的咖啡。他也不想让自己因为咖啡而睡不着。毕竟睡觉现在是唯一一种可以放松自己的方式。不过咖啡馆里好像也不是只买咖啡吧,应该可以点点其他饮品吧。
一股风吹来,安宁忍不住抖了抖。双手搓了搓胳膊,安宁摩挲这隐隐作痛的额头。算了,还是去吧。
安宁推开了那扇门。
门对面是一个颇高的柜台。整间屋子被黄色的灯光渲染成了暖色调。配上以暗色为主的装修布置,又让人觉得模糊。
程橙橙正站在柜台前。她本来身量苗条,显得整个人在女生中身高很出挑。可是在那个高高的柜台对比下来,安宁又觉得她袖珍了不少。
“老板。我看到你在。能不能下来一下啊。来生意了。”程橙橙对着柜台旁边的楼梯大喊着。
安宁打消了程橙橙袖珍的这个念头。
“别喊了。你这个丫头。大半夜的又去哪疯玩。不回家,又跑到我这里休息。当我这里是旅馆吗?”二楼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记得拿一个华为的充电线哦。”程橙橙补充道。
“柜台上有。自己去拿。”男人回答道。
“我想喝咖啡。”程橙橙把安宁推在最近的座位坐下,把两个人的手机和找到的充电器交给他后又说道。
安宁听到男人痛苦的长叹。
“麻烦死了。”男人慢悠悠的从楼上下来。“要喝自己做呗。怎么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说……哟呵。你怎么来了?还和这个丫头在一起?”男人看到安宁惊讶的问道。
“你们认识啊?颜文叔叔。”程橙橙惊讶的问道。
“不算认识。”安宁淡定的回答道。
“确实不算认识。”颜文恢复平静回答道。“既然来了,不如坐坐。我去给你们煮咖啡。”
“不了。我喝不惯咖啡。”安宁边看手机边回答道。
程橙橙看了看安宁,一脸抱歉的对颜文说道:“那就麻烦叔叔给我一个人做了。”
“得嘞。那就一杯咖啡,一杯柠檬气泡水。两个华夫饼,两个巧克力慕斯蛋糕。我去做。”说完不管安宁抬头露出的惊讶的眼神和程橙橙闪烁着喜悦的目光,颜文利落的闪身进入厨房。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程橙橙有点担心的问安宁。
“没什么。”安宁瞟了程橙橙一眼。“与……就是不熟而已。”
程橙橙歪了歪头看着安宁。半晌,开口说道:“从年纪上看,颜文叔叔应该是你父母的朋友。从你们俩态度看,是他对你释放善意,而你不接受。为什么要向你释放善意?肯定是因为你父母的事情。对吧?你讨厌他插手你们家的事,所以对他那么抵触。”
“你怎么知道我们家的事。”安宁神色一动。
“你舍友说的。”
“这混蛋。”安宁一拳砸在桌子上。“他怎么知道的。我没有和任何人说。”
“他听到过你打电话。”程橙橙轻轻的揉了几下安宁已经泛红的手。
安宁正想慢慢推开程橙橙的手。颜文端着托盘出来了。
安宁急忙抽回了手。
颜文笑着把饮品食物摆放好。
安宁总觉得颜文笑的不怀好意。
至少巧克力慕斯蛋糕可以给安宁短暂的满足感。意外的好吃让安宁对颜文的印象改善了一点。只要他别坐在旁边巴滋巴滋的喝着草莓气泡水。
气氛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颜文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两个人中间,眼神奇怪的来回在两个人身上来回乱瞟。他捧着一杯少女心满满的粉红色的草莓味气泡水巴滋巴滋的喝着,丝毫不打算为了现在这个尴尬的境遇负责。
三个人就在这个尴尬的气氛下沉默的用餐。安宁早就肚里空空。现在有了食物果腹,倒是让他一晚上糟糕心情得到了疏解。他甚至开始享受起这个安静的环境了。
直到另一个人打破了这个沉默。
安颜也拿了一杯草莓味的气泡水坐在颜文对面,看着安宁和程橙橙巴滋巴滋的喝着。
“妈!你怎么在这?”安宁被突然出现的安颜惊到了。
“妈?哦哦。阿姨好。”程橙橙慌忙向安颜问好。
“你好。小姑娘。”安颜笑眯眯的向程橙橙说道。
“妈,你这是?”安宁忍不住问道。
安颜不理他的问题,依然和颜文一起巴滋巴滋的喝着气泡水。
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沉默也就打破了一会。
直到颜文和安颜两个人巴滋巴滋的喝完气泡水,安宁才再一次开口打破沉默:“妈,你为什么在这?”
“怎么着?许你找朋友出去玩。”安颜指了指程橙橙“还不许我出来找朋友聊聊天了?”
“不是。那找朋友聊天有聊到深更半夜的吗?”安宁脸上表情严肃。
“你有这个资格问我吗?”安颜瞟了一眼程橙橙。
“那不一样。我和她今天才认识,连朋友都算不上。”
程橙橙低着头。
“颜叔叔,我去二楼看看书。你们先聊。”程橙橙说完就快步离开。
安宁不管不顾的继续问道。
“再说了。我们就是因为手机没电打不上车才一起走的。你们两个聊什么?能聊到现在!你们一个个的全都背着我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不允许我说吗?”
颜文眯着眼睛看着安宁,轻笑出声,抬手打断安颜反驳的话。“小子。你想的挺多啊。”
“不错。你妈妈确实和我聊到现在。而且这还不是第一次。想知道我们聊的是什么吗?我们怎么去陷害你爸爸。我们怎么去让你死心塌地的让你跟着你妈。我是怎么一步步的让你妈掉入我的陷阱,把你爸爸和你全都抛弃了。你觉得我们是在商量这个吗?孩子,小说看多了吧。”
安宁呼吸沉重,没有说话。
颜文站起身走到安宁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是不是觉得邪恶的我为了得到你的母亲而陷害你的父亲。而你妈妈还被我忽悠的坚信不疑,甚至要抛弃你。你是不是觉得你身处一个巨大的阴谋当中,想要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打破阴谋,让自己的家庭完整。嗯?别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那么厉害。不要认为自己可以拯救全世界。更不要认为你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可以扭过现实。是不是感觉所有人都抛弃你,都欺骗你。让你蒙受了巨大的委屈。感觉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弃儿。你真的想的太多了。那是小说。孩子,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是你不应该不相信你母亲。那是少数可以为了你放弃一切的人。为了你殚精竭虑的人。”
“让我来告诉你我们再聊什么吧。我们在聊一个对未来很迷茫的年轻人的出路在哪。我们在聊一个破碎的家庭如何处理才能对这个家里最脆弱的人受到的伤害最小。我在帮助一个受尽了误解的母亲摆脱她的心魔。这就是我们聊的。孩子,你觉得人生艰难。没错,人生就是艰难。可是不要认为你是最难的。比你难的人有的是。可是他们都在坚持。你有什么资格放弃。生活是一团迷雾。这没错。可是如果连自己应有的判断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迷失了。你可以不相信我。这无所谓。”
“孩子。我不要求你信任我。但是我想请你耐心等待。一个月以后,你就会知道今天我们做的这些到底值不值得。好吗?”
颜文看着安宁紧紧发抖的嘴唇,摇了摇头。
安颜伸手握住了安宁攥紧的手,“宁宁。我知道是那天咱们母子的谈话让你伤心了。这是妈妈的错。可是你不能错怪你颜叔叔。他是我的老朋友。是我来找他帮忙的。”
“你到会给他开脱!你来找的他?你们两个是老朋友?这么多年我怎么从来没有听到过你提他。他怎么从来没有来过我们家。现在爸爸出事了。他又出现了。还什么老朋友。谁信啊!”安宁激动的甩开安颜的手,对着安颜大吼道。
“你!”安颜抬手想要给安宁一个巴掌,被颜文截住了。
颜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神凝重的看着安宁。“我真不敢相信这种恶心人的话居然是你这个高二参加高考就考上一本大学的人说出来的。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孝悌二字老师没有教过你是什么意思吗?我告诉你,我是你母亲的初中同学。确确实实二十多年没见了。你爱信不信!蠢货的唯一标准就是永远自以为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真不明白你妈怎么把你教育成这么没脑子。还是因为书读多了,读的脑子都没有了!行!你不是觉得我们是在陷害你爸爸吗?过来!你一会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颜文一把扯住安宁就带着他上了二楼。
西面墙的柜子被相框放满。颜文拉着安宁到二楼就放开了手,从西面的柜子低下取出一个盒子。盒子里放在几个有些磨损的档案袋。
颜文将盒子放在茶几上,没有着急叫安宁,而是对一旁看着两个人的程橙橙说道:“橙橙,下去陪陪安颜。”
而后才将安宁叫到身旁道:“如果不是今天晚上这些事,这些东西你一辈子都看不到。也不知道是不是时候。看看吧。”
而后躺倒在沙发上,满脸疲惫。
颜文已经无心再管安宁了。他清楚那些东西不是现在可以给安宁看的。那太残忍了。把真相血淋淋的揭开,谁都会受不了。可是早点知道真相固然残忍,也是安宁成长必须要迈出的一步。这件事实在是出的不是时候。也是早两年,自己还可以处理的温和一点。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也罢,快刀斩乱麻。至于快刀下的伤痕,只能靠着他们自己慢慢愈合了。
安宁急忙解开档案袋口的绳线,拿出里面的东西时又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利索的拿出了档案袋里的东西。
那是一沓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