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随手翻看邸报,哑然失笑:“大人,你研究好几天就研究出这个?”
二公子指着邸报道:“你还有心思笑?问题真的严重了!我从邸报上都能看出来,万岁直接有战报,会看不出来?然万岁何以还会一直留着夏大人?我又仔细看邸报,发现夏大人‘御海洋’、‘固海岸’的确是不行,倭寇来了他不出击,只修补加固城墙,以禁民入海捕鱼来防倭。倭寇攻城的确是困难了,但沿海渔村却挡不住倭寇长刀阔箭。夏锦韶摆明就是在丢卒保车,苦的是渔民。然夏锦韶建设县学、兴修水利,其他事情却做得不少。海道使专管沿海地区的备倭军事防务,还兼掌一省刑名按劾之事。纠官邪,戢奸暴,平狱讼,雪冤抑,以振扬风纪,而澄清其吏治。虽说是职专备倭,但实际上还是以民政为主。”
莫天悚意外地看二公子一眼,笑着问:“大人已经认定我会去对付夏锦韶?”
二公子不悦地道:“天悚,我可是诚心诚意为你打算,你居然如此说?你我二十多年的交情,这些年你不在,我何尝亏待过泰峰一分一毫?你大哥饮恨抗倭任上,难道你不报仇?此刻内忧外患,我为你抠心挖肚,你有什么必要和我打马虎眼?”
莫天悚头更疼,二公子如此想,皇上和夏锦韶多半也会如此想,沉默片刻,点头道:“的确是天悚的不是!我也的确是要报仇!终有一天要将夏锦韶拆屁挖骨头。大人刚才那番话的意思是?”
二公子缓缓道:“除海边的渔村外,夏锦韶在福建还是颇得民心的,加上能说会道,在皇上眼里是个瑕不掩瑜的好官。海道使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督理兵粮海防。夏锦韶不贪,官兵粮饷每月按时发放,在官兵中口碑也是极好,几个无关痛痒的渔村,谁会真的在意?”
莫天悚沉吟道:“如此说来,夏锦韶海道使一职至少在目前是固若金汤。大人说的这些与范大人来滇有何关联?”
二公子道:“万俟盘去巴相没请来你,龙趵私下和我说了实话。他手里有一封罗大人辗转托历将军带给你的信。历将军在蓟州走不开,派龙趵回京朝觐,以听察典,嘱咐龙趵回去前来找你一趟。龙趵原本只是想将信件托付给倪夫人转交三爷,但是倪夫人居然说三爷好好的就在莫府,让龙趵直接将书信拿给那个赝品。龙趵万份糊涂,又有皇命在身,正不知道如何脱身来云南找三爷的时候,万岁爷派镇远侯穆津剑大人巡按云南,可差事不知怎么的被兵部尚书范大人抢去。皇上竟然主动下旨令龙趵做了范大人的随员。”
真是够乱的!莫天悚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道:“范大人为何要抢差事,要过年了,万岁又怎么突然想起派穆侯爷来云南?”
二公子认真地道:“正是因为要过年了,万岁爷才会派穆侯爷来云南,事情的关键明明就是在龙趵去找倪夫人这件事情上。倪夫人不是在赌气,如何只肯让龙趵去找那个赝品?穆侯爷和你也算是有些交情。这么多年,万岁爷都对倪夫人呵护备至!你不可能想不到,万岁爷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倪夫人和你身上。万岁爷非常明显是要给倪夫人讨个公道。本来事情是很简单的。范大人硬要抢下差事,而万岁爷又肯让范大人来,才真的让人费思量。”
莫天悚苦笑:“大人一定知道罗天罗大人巡抚闽浙的事情。听说他就是走的范大人的门子跻身仕途的,那么罗大人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和范大人关系也很不错吧?现在范大人是站在罗大人一边还是站在夏锦韶一边?”
二公子也苦笑道:“范大人和罗大人都是当今红人,我偏处一隅,如何得知他们之间的事情?范大人过来不是敷衍了事,是真在查我的账。三爷,你快点去京城吧哄哄倪夫人!也省得范大人总赖在云南不肯走。”
莫天悚失笑:“大人两袖清风,难道还害怕查账?”
二公子没好气地道:“我都是受你连累,你还好意思在一旁说风凉话!”
莫天悚收起笑容,正色道:“大人看范书培来这里的意图究竟是什么?弄清楚才好让他快点滚蛋!”
二公子头疼:“我要是弄清楚不就不着急了吗?我也从来没得罪过范大人,他来了之后,粮储、屯田、清军、驿传、水利、刑名一样也不放过。你说这大过年的,我究竟得罪谁了?”
莫天悚知道二公子任云南布政使多年,虽说是谈不上非常贪,可认真查起来,问题还是不少的,真怪不得他着急,沉吟道:“你看他对什么最感兴趣?”
二公子想了想,不很确定地道:“好像是屯兵。你是知道的,当年王爷和王妃叛乱,我压根就没参与,来云南这么些年也从来没插手过屯兵事宜!”
莫天悚急忙宽慰道:“大人是想多了,皇上对大人还是很信任的!除了屯兵以外,范书培还对什么有兴趣?”
二公子沉吟道:“似乎他对本地的土司、土官也很感兴趣。三爷,云南各族杂居,难免就有摩擦。那些土司互相要打仗,我也是没办法。若范大人用这个做借口找我的毛病,我岂不是要冤枉死!”
莫天悚点头道:“我明白。其实大人真不用紧张,万岁对大人还是很有好感的!”
二公子激动地道:“万紫千红才是春,一枝独秀不禁风雨!三爷,你可千万别不当回事!我看此刻的形势和当初在扬州也差不多。这些年,你被万岁爷撇一边;老四被万岁爷一脚踢开,连家产都充了公;老三好一点,可什么事也管不了,纯粹就是万岁爷用俸禄养着来堵天下人嘴的;只有我,表面看来还算没变动。但十年了,没升没降没动地方,可不是个好兆头。当年王爷和王妃差点就起兵造反,你说万岁爷真能不记着!”
这真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二公子又成惊弓之鸟了。莫天悚莞尔道:“大人真不用紧张。若可以的话,能不能把这些年的邸报让我看看?”
二公子急忙将桌子上的邸报收拾好,递给莫天悚道:“我找出来就是想给你看的。三爷,要不明天我安排你和范大人见见?”
莫天悚问:“范大人指名要见我了吗?”
二公子摇摇头,断然道:“他是没说,但他肯定是为你来的。”
莫天悚淡淡道:“他既然没说,大人就不要这样安排。明天龙趵要是有空的话,大人请他来榴园一趟。”起身告辞想走。
二公子一把拉住莫天悚,一着急就顾不上客气,很不满意地道:“天悚,我若是倒台,你可也没有好日子过!”
莫天悚失笑:“大人真不用担心,皇上若是有心,也等不到今日才处置大人了。若范大人查出大人的弊病,天悚一定替大人解决。不是我不见范大人,而是此刻京城的莫府中还有一个莫天悚好好的住着呢!倪可已经不是公主,原本就夫妻团圆。知道事情真相的人绝对不会多,万岁爷不可能为倪可还特意派人来云南。范书培说不定压根就不知道云南还有一个莫天悚。大人是多虑了!”
二公子怒道:“响鼓不用重捶。万岁爷是不可能到处去说,但我上次上的折子已经说得很清楚,万岁爷能不知道你回云南了?你不能不承认你和罗尚书颇有瓜葛吧?你去上清镇,罗尚书就恰好也去上清镇,难道不是为你去的?但你进京去安慰过倪夫人没有?这次范大人来云南就是在敲鼓的。我们不响应,倒霉的只能是我们自己!”
莫天悚苦笑道:“这样好不好?大人暂且先给我一天时间,等我看完罗天的信和这些邸报,再决定是不是安排我和范大人会面。”二公子终于放他离开。
回到榴园五更都过了。凌辰正为莫天悚突然不见而着急呢。莫天悚剑也没时间练了,吩咐人去请龙趵抱着邸报去书房细读。
这些邸报全部是二公子选出来的,每一份都有关于倭寇的消息,但莫天悚早从莫桃收集的战报中了解倭寇的情况,关心的却并非倭寇。先将邸报按照日期排了排,发现好几年的邸报仅仅才缺六份,可见倭寇有多猖獗。
莫天悚所关心的是在云南发生的用兵大事。就像二公子说的,云南是一个多民族杂居的地方,各地土司互不归属,不时争斗,然战事都不大,很快就被平息。莫天悚看了一早上,看完一半邸报,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向山进来报告,龙趵到了。莫天悚急忙丢下邸报迎出去。和当年相比,龙趵显得老成许多,见莫天悚并没有一点官架子,但也算不得亲热,寒暄几句,留下罗天和历瑾各一封信就走了。莫天悚原本想从他嘴里问出点京城和范书培的情况,见他如此,多少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