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脱下外衣,拿过面巾浸进水里,摇头道:“柳妈不是没听见我叫她,而是心疼崔管家故意不理我。远山,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坏蛋?”由于他的左手中指才被他自己刺了一个大口子,他的手一伸进水里,水里就泛出一丝红色。他觉得很疼,可也觉得很痛快。
狄远山用力摇头道:“少爷怎么会这样想?少爷当然不是坏人!吴妈才是坏蛋!少爷杀坏蛋,当然是好人!”
莫天悚将热气腾腾的面巾敷在自己的脸上,缓缓道:“远山,你不明白,不是我不救吴妈,而是今早八风先生教训我的时候,吴妈已经就没救了。今天崔管家让人买回来的那些药物里面根本就没有解毒需要的东西,我只是随便配了两丸和解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毒药出来。对了,那些药里面有鸳鸯草,我还留着没有烧,你把它加在你的药里面,对治疗毒疮很有帮助。”九幽之毒根本就是无解的。吴氏在中毒后就注定是没办法解毒,蝴蝶谷黑龙潭并不在蜀地,离幽煌山庄很远,就算是吴氏中毒后立刻就朝那里赶,在十二个时辰之内也不可能赶到那里,捕获足够数量的黑蚂蟥。
狄远山无语,轻声安慰:“少爷,别想那么多!你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等莫天悚洗完脸,端着同盆出去了。
莫天悚依然是先练习一遍烈煌剑法的内功才上床睡觉。他昨夜几乎没睡,今夜睡得特别香甜,一觉便到了五更。平时这时候柳氏知道他该起床了,早给他预备好洗脸水,站在床边拿着他的衣服等着服侍他起床,可今天却没见柳氏的踪影。
莫天悚摇摇头,完全不明白崔寿在柳氏的心目中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力。自己起来穿好衣服,想到今天曹横无论如何也该得到消息,毕竟还是心下惴惴,又将放在枕头下面的匕首拿出来装在靴筒中。刚刚收拾好,琴韵端着水进来。
莫天悚简单地盥洗完毕,坐下让琴韵帮他梳头。琴韵是做粗活的小丫头,还没做过这样的事情,笨手笨脚的,两次弄得莫天悚很疼。莫天悚便有些冒火,沉声问:“柳妈呢?”
琴韵低声道:“柳妈和崔管家一起跪在院子里呢。”
莫天悚一呆,皱眉道:“崔管家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了?”
琴韵摇头:“他昨夜根本就没有回去,在院子中跪了一夜。柳妈开始只是劝他,后来见劝不动,就陪着他也跪了一夜。”
莫天悚顿时就火了,拍着台子怒道:“他们这不是在逼我吗?有一个曹横逼我还不算,他们也来逼我?你出去告诉他们,我没有解药!”起身摘下墙壁上的烈煌剑走出去。
崔寿和柳氏果然跪在院子中,因为一夜没有睡觉,精神已经非常不好,显得很疲惫。两人看见莫天悚出来,都是精神一振,抬头满怀希望地看着他。柳氏最近几次看见莫天悚拿出烈煌剑都是在心情非常不好的时候,见他手里又拿着烈煌剑,便是一阵头晕,用手撑在地上,才没有摔倒。莫天悚冷哼一声,理也没有理会他们,拿着烈煌剑疾步出门而去。
莫天悚的心情的确是非常不好,他没有办法给吴氏解毒,还不能让人知道他无法给吴氏解毒,他现在已经很后悔昨夜对狄远山透露出一些实情,实际上,他不应该把此事让任何人知道。莫天悚来到花园中,练习一遍烈煌剑法,出了一身大汗,才觉得心头没那么郁闷了。
回到院子中,崔寿大概是看他态度坚决,已经离开了。柳氏也没有再提解药的事情,心事重重,愁容满面地在一旁服侍他吃了早饭。莫天悚不愿意多看柳氏的嘴脸,吃过饭就急匆匆地去了书房。
萧瑟也比平时早,已经等在书房里面。莫天悚请安后去书桌后坐下,满以为萧瑟又会教训他,却不料萧瑟开口问:“少爷,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是天下无敌的?”
莫天悚一愣,想了想回答:“当然是拥有绝世剑法的剑客。学会像爹留给我的幽煌剑法那样武功的剑客。”
萧瑟摇头:“错了!仁者无敌。子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莫天悚早上起来就憋了一肚子的不痛快,实在是忍耐不住,大声问:“先生以为学生去和曹横讲仁义道德会有用处?学生对吴妈讲仁慈,真的救了她,她就会对学生仁慈吗?只怕是东郭先生救了豺狼!”
萧瑟缓缓道:“那老夫再问你一个问题,何者为武?”
莫天悚反正已经在发脾气,豁出去地冷笑道:“先生又想说什么?要学生讲,争胜为武!”
萧瑟摇头道:“谬矣。成就不世伟业的汉武帝尝问东方朔,何者为武?朔曰:止戈为武。帝从之,无敌天下。”
莫天悚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一段,到底是小孩沉不住气,愕然道:“汉武帝对内先平窦氏,再平王氏、田氏,一个是他的祖母,一个是他的母亲、舅舅;而且这还不算,最后他还逼死自己的儿子太子刘据;对外南讨百越,北征匈奴,穷兵黩武,何曾止戈?再说学生只在《左氏春秋》中看见过楚庄王曰,夫文止戈为武。又曰,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财者也。楚国最后可是被秦国灭了。汉武帝问东方朔的话,恐怕是先生杜撰的吧?”
萧瑟看着莫天悚半天后才缓缓道:“昔甘罗十二为相,不外如是。少爷,白马非马。所有的道理你都懂,连老夫也说不过你,可你为什么不按照道理来说,按照道理来做呢?你也看过《孙子兵法》,难道不知道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少爷为什么不趁目前的机会收服吴妈呢?”
莫天悚低下头小声嘟囔:“可我用什么去收服吴妈?是我给她下的毒,我又去给她解药,不在自己打自己嘴巴吗?”
萧瑟长叹一声,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说,黯然道:“少爷,老夫真的无法再做你的老师了!以后你还是另请高明吧!”起身朝书房外走去。
莫天悚大吃一惊,慌忙追过去拉住萧瑟的衣角,跪在地上惶恐地问:“先生又想离开学生?吴事情学生也是无能为力,今后先生说什么,学生都遵从就是。”
想到莫天悚毕竟还只有十岁,萧瑟心中一软,回身搀扶起莫天悚,摇头道:“少爷放心,只要幽煌山庄还在,老夫就绝对不会离开少爷。老夫是怕幽煌山庄保不住啊。少爷,那刘广虽然可恶,但也没有到该杀的地步。那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况且官府也不是吃闲饭的,周围的人也都是看着的,你就这样无故杀人,这善后”正想趁机会多说两句,一个家丁飞奔过来,气喘吁吁道:“八风先生、少爷,孤云庄的曹先生来了!一来就直接去了吴妈那里。”
萧瑟忙问:“曹先生有没有派人让少爷也过去?”
家丁摇头道:“没有,也没有去找庄主。不过庄主得到消息已经自己过去了,但让月影看着小姐,没让小姐跟过去。”
莫天悚先前的惶恐一扫而光,高高挺起胸膛,冷哼道:“他到底是来了!”连萧瑟都忘记招呼一声,急匆匆地朝着吴氏的小院跑去。萧瑟叹息一声,追上莫天悚。
曹横这次带来的人不算多,只有青雀、赤凤、黄鹂、白鹤、黑鸦五个女子站在吴氏的院子门口。她们看见萧瑟和莫天悚过来便一起行礼,然后放他们进了院子,却将其他看热闹的家丁侍女,包括吴氏的丫头玉儿都挡在门外。
曹横正铁青着脸在吴氏的卧房里走来走去,看见莫天悚进来道:“少爷,你来了,请坐。”
莫桃坐在一张从外面搬进来的太师椅上,看神色还算镇静。崔寿站在他的身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夜跪了一夜,很没有精神的样子。西天和吴氏并排躺在床上。西天已经是一具尸体,吴氏也是骨立形消,出气多,进气少,样子比西天还要可怕,当初千娇百媚的容貌不剩下一点影子。
莫天悚也没想道不过一日多一点的时间不见,吴氏已经虚弱成这个样子,不免也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拉住萧瑟的手,和他一起走到太师椅前面,自己坐下。萧瑟站在他的背后,冷眼看着曹横。今天看来倒是极为镇静。
曹横又在屋子里转两圈,终于停下来,掏出怀里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腥臭的淡黄色药丸。屋子中的人都认得正是九幽之毒的解药。曹横两根手指拿着解药又看半天,才道:“崔管家,你把这颗解药拿去喂你老婆吃吧!”
莫天悚大吃一惊,事先怎么也想不到曹横第一步棋如此走,下意识朝崔寿看去。崔寿却不看莫天悚,颤巍巍地走到曹横面前,深深吸一口气,伸出去的双手才没有颤抖,接过药丸,几步来到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