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春道:“你要喝就可以,其他人要喝,姑奶奶还真不乐意伺候!”起身出去,片刻后送来一壶茶,果然只给梅翩然斟一杯而没有田慧的。好在她也明白梅翩然让她沏茶是想支开她,放下茶壶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梅翩然赔笑给田慧也斟一杯茶,然后才道:“空竹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想找出所谓的内奸恐怕很不容易。所以我有一个引蛇出洞的计划,希望田总管能够配合。”
田慧点头道:“梅姑娘有话尽管说就是!梅姑娘的智谋我素来佩服。我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反对三爷回头找你,要不我也不会一口答应帮你瞒着三爷。”
只有田慧一个人使用了从前的称呼,梅翩然一直有点奇怪,这时候再也忍不住,轻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田慧点头道:“是真的。可能是因为我自己曾经不如意;也可能是当日在京城,大少爷不幸夭折的时候,我看过三爷痛苦的样子。你可以放心,我是完全支持三爷重新来找你的。”
梅翩然笑笑道:“天悚以前多次说过,十八魅影里面除南无以外,就属田总管能干,今天一见,才知道天悚所言不虚。当日在京城,天悚可是一点也没把我放在心上。”
田慧也笑一笑:“当时我的确和凌辰一样,不赞成三爷来找你。但后来我看三爷犹豫又犹豫,还是给你写了一封厚厚的信,就知道他从来也没忘记过你。救项重出狱的事情三爷没对任何人透露过,你却能知道,我又知道三爷忘不掉姑娘的原因。你我都是女人,而女人总是以家庭为重的,男人才把事业看得比家庭重。不管是三爷还是北冥、南无大哥、凌辰又或者是追日、春雷,都把泰峰看得比什么都重,所以他们反对。其实我觉得,只要解决好三玄岛,有姑娘帮助三爷,泰峰必然更加兴盛。”
梅翩然长长松一口气,轻声道:“看来我真的可以完全信任你。”
翌日,莫天悚先去药铺和刚成立的渔行看了看情况,才领着田慧、凌辰和八风去拜访三玄极真天一干人。他们依然是住在海州府近郊,从前潘英翔借宿的溪岗渔村里。
溪岗村是海大泰的出生地,村子里有四成的人都姓海。可以想见,从前溪岗村非常多的人都是海帆帮的成员。海帆帮破败后,够资格的大小头目分别享受到朝廷的免费的笞、杖、徒、流、死之待遇,不够资格的帮众全部被解散。溪岗村也回来不少人。这批人有着比其他人更丰富的远航经验,最主要是,他们在东星岛生活过,比较熟悉三玄岛的情况。不过他们也被朝廷打怕了,尾巴夹得极紧,在田慧来之前,全部老老实实地在家里打鱼。
泰峰渔行掌柜的史辉珍是田慧特意从张水生那里要来的。海禁开放以后,张水生也做贸易,但始终是以打鱼为主。史辉珍曾经多次找过北冥,建议渔行改行专门做海外贸易。一来这个风险很大,二来莫天悚的家乡观念重得很,三来也是莫天悚的生意本来就多得顾不过来,听了北冥的建议一直没太理会。这次他让田慧创建渔行,先就说明要多准备有远航能力的大船。所以田慧将史辉珍要了来。
具备远航能力的大船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造好的,耗费的银子也不是小数目。田慧便去找海州府水师,买他们退役不要的战舰。海州府守备乔琰还是上次跟随莫天悚大破下砂岛立的战功,秦浩和成花先后离开以后升任的守备,既得银子又卖交情,痛快得很,一口气退役海船十艘。这是废品回收,不过才用去十万两银子,就得到一支舰队。接下来就是招募水手。
泰峰收入丰厚,招募顺利得很,除普通渔民以外,还有很多洞渊派的弟子也加入泰峰渔行,但田慧和史辉珍并不满意,他们想的是从前海帆帮的人。
这时候海帆帮破裂虽然已经好些年,但倭寇败退的时间并不长,海帆帮的帮众虽然生活困难,可海帆帮就是毁在莫天悚手里,大多数依然不敢随便来渔行找活计。
史辉珍便示意刚招募到的当地水手去游说。只要有海帆帮的人肯来渔行,必定重用,且说到做到,但凡是海帆帮的人多数都得到重用,终于使得众人打消顾虑,泰峰渔行里竟有三成水手是从前海帆帮的人。因此泰峰渔行尽管只做过一笔小生意,航海最远不过是到小琉球,已经颇具规模。溪岗村有很多村民都是泰峰渔行的船员。
潘英翔当初说不定是认真考虑过才选择溪岗村借宿,选择的也是从前的海帆帮帮众家。不过现在的情况已经与潘英翔初回海州府很不一样,他的房东已经变成泰峰渔行水手。且这户人家并没有太多的房子安顿下三玄极真天陆续到来的所有人。无涯子等人先是分别借宿在好几户人家里,空竹抵达海州府以后,觉得住人家的地方毕竟不方便,自己盖了几间茅屋。
莫天悚刚进溪岗村就看见三玄岛的新居,孤零零距离村子里其他房子很远,简陋不说,竟然很明显地分成四组。心里窃笑,不知道这种布局与最近三玄极真天内部朦胧的分裂有没有关联。
田慧指着最前面的三间屋子道:“空竹和无涯子就住那里面。第二排那几间住的是中乙和几个还算是拥护空竹的人吧;再后面是潘英翔和典白以及支持潘英翔的人;最后面是徒斛和谁也不支持的人。”
莫天悚好笑之极:“泾渭分明啊!”下马朝第一排房子走过去。走一半的时候,看见空竹担着一担水走过来,僧袍掖着,裤腿也挽得老高,老远就放下水桶招呼。莫天悚有些想不到,过去轻声问:“怎么你自己担水,典白呢?”
空竹淡然笑道:“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我怎么就做不得?”担起水桶又走。
莫天悚便觉得被人刺一下,甚是不舒服。早有寒风、历风、凄风、熏风去抢空竹水桶。空竹笑呵呵道:“还是你来了舒服啊!”将水桶放下,由历风担走了,引导莫天悚朝屋子里走。
进门的时候莫天悚特意看一下,门上的对联不再说什么“境由心造,事在人为”,换成“犬吠竹篱沽酒客;鹤随苔岸洗衣僧。”多少有些意外地问:“你做的?如此明目张胆地标榜你是和尚?”
空竹失笑道:“为何话到你嘴里总和别人不一样?什么叫做明目张胆地标榜?无涯子祖师写的!宋人扬微之做的。每次都是我喝你的茶,今天我也给你沏一壶茶招待你如何?”让开门口,指点历风将水担去厨房,等莫天悚进去坐下以后才跟进堂屋。
田慧来知道房间很小,忙对八风做个手势,只与凌辰两人跟进去。里面只有一张八仙桌。莫天悚坐在客位,空竹忙活着端来一套精致的沏茶用具,然后又捧出一青花坛子水。见田慧和凌辰只是侍立在莫天悚身后,笑着道:“二位也坐吧,这茶要四个人喝。”
莫天悚看见那紧紧拳头大的玉书碾,和四个胡桃般无法容纳一两水的杯子,就知道是功夫茶,不由得想起狄远山喜欢喝这种茶。而他自己嫌弃这玩意儿费时费事,素来不怎么喜欢。忽然就有些伤感,忙道:“坐吧,别浪费了空竹师傅的功夫!”田慧和凌辰这才坐下。
空竹不紧不慢起火、掏火、扇炉。泥炉里乌榄核浅蓝的火焰舔着砂铫,焰活火匀。空竹淡淡道:“所谓功夫茶,就是费功夫的茶。我以前来过广东很多次,一直怕麻烦,直到这次才品出这茶里的功夫。”
莫天悚憋不住就道:“怪不得你这几个月都没进展,原来工夫都用在沏茶上了!”
空竹淡淡道:“三爷来了,事情一定能有进展。”
莫天悚撇嘴:“什么都等我?是不是我说你师傅是内奸,你就把他抓起来?”
空竹微笑着轻声道:“若你有证据,当然!”砂铫内水声飕飕,鱼眼已成。空竹将砂铫提起,淋罐淋怀,再将砂铫置炉上。
莫天悚翻白眼,看着空竹不紧不慢地忙活,觉得空竹和在西域的时候又有些不一样,越发绵软,很是憋闷,沉声问:“佛道儒,孰好?”
空竹依然不紧不慢做着纳茶工夫,失笑道:“怎么忽然问这个?佛苦道弱儒忧,你觉得哪一样好?”
莫天悚道:“我说的是功夫。只有道家讲柔能胜刚,因此要守拙、不争、无为,不为天下先;其余修佛者说众生皆苦,要普度众生;鸿儒要先天下之忧而忧,都是要为众生百姓挺身而出。你究竟是道士还是和尚?”
空竹更加好笑,轻声道:“非不为也,乃无力为也。天悚,从来没见过你为三玄岛着急呢!你若有好主意,空竹愿意执鞭随镫,早晚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