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露朝着北面引颈远眺,幽幽道:“我知道,就是心里觉得难过。天悚最是在意阿妈,阿妈也最是在意天悚,可不知道阿妈还能不能等到他回来见上一面。都是我不好,不该总惹阿妈生气。”
去年过年,莫天悚和莫桃都没回来,文玉卿嘴上没说,心里却极为惦念;今年倭寇好容易打完了,文玉卿只道他们能回巴相过年,盼啊盼啊,却得到消息说两人都进京了。文玉卿便很不舒服。她的脾气原本就不是很好,老了之后又小气又固执,便把两年前的事情又想起来,总觉得这是莫天悚在报复她,心里气得很,不免又故意找茬去数落荷露。
上官真真和林冰雁都帮荷露说话,文玉卿更不高兴,心气郁结,没注意又染上风寒。却赌气还硬撑着不让林冰雁看病,林冰雁开的药她也不肯吃。可惜岁数不饶人,一拖竟拖严重了。慌得三个媳妇都手足无措,加上林冰雁的父母都一起劝说,想尽各种办法哄她吃药。
文玉卿的气就是不消,发现有药味的饭她也不吃,成天只嚷着反正没儿子,死了算了!
后来文寿发火,摔了药碗,高声道:“当年你将老爷赶出家门,现在的天悚何尝不是你自己赶出去的!若天悚这样的你还觉得不孝顺,活该你孤零零没儿子送终!我看你到地下去见着老爷以后,怎么对他交代!”
文玉卿才没再闹下去,然已经是药石无灵。林冰雁慌忙让阿虎进京去报信。荷露始终内疚,觉得是自己没照顾好文玉卿,已经背着人哭过好几次。
好在这妯娌三人都心地善良,宽于待人,彼此间的感情很好。每次发现荷露情绪不对,上官真真都来开解她。今天也是一样,上官真真听荷露说完轻责道:“阿妈岁数已经那么大了,怎么和你有关系呢!”
荷露叹口气。丫鬟匆忙跑进来:“两位夫人,二爷和三爷赶回来了!”上官真真和荷露抬头,果然看见莫天悚和莫桃急匆匆走进来。忙陪着他们一起进去。
莫天悚看见文玉卿气色就知道回天乏力,心顿时抽搐成一团,这些年他实在该多回家看看的,快走几步,在床头跪下来。
文玉卿看见两人一起回来非常高兴,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没用人扶便坐起来,拉着莫天悚的手再不肯松开,喃喃道:“阿妈还以为你生阿气,不肯回来了呢!孩子,你是知道的,阿妈从来脾气古怪,只要一生气,说话做事就过分,你原谅阿妈好不好?阿妈是怕啊!怕你和你大哥一样!更怕荷露像阿妈一样,从守活寡到真守寡!就是想你好好的留在榴园,陪着阿妈,也陪着荷露。孩子,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平平安安才是真的!”
莫天悚凝咽无语,用力点头,心再一次和文玉卿贴得紧紧的,无数的泪只在心底流淌,更是内疚这两年没多回家看看。莫桃一听眼泪便无声地流下来,转过头去。文玉卿近两年为他做过很多事情,很明显是在排挤莫天悚,莫天悚一直非常伤心,但在生死关头,发自内心的她显然还是更喜欢莫天悚一些。忽然听见文玉卿叫道:“桃子、桃子!”
莫桃急忙用袖子胡乱擦去眼泪,也跪在莫天悚身边。
文玉卿伸手拉住莫桃的手覆在莫天悚的手背上,喃喃道:“桃子,你是姓文的,不是姓罗的,天悚才是你兄弟,罗天不是,你要记得啊!”
莫桃一愣,急忙答应,又忍不住朝莫天悚看一眼。
文玉卿甚是欣慰,一手握着莫天悚的手,一手握着莫桃的手,便如当年在祠堂时做的那样,将几只手紧紧压在一起,心满意足闭上双眼。
狄凤飞的丧事将整个四川都惊动了,文玉卿的丧事也将整个云南乃至贵州和四川都惊动了。来吊唁的人包括高官显贵、江湖豪杰、地方乡绅、佛道隐逸、东家掌柜、土司头人,每天络绎不绝,阻塞道路,足足忙了一个多月,榴园才渐渐平静。
莫天悚一直无法从巨大的悲痛中挣脱出来,每天都花大量时间和文龙飞、莫鹰飞待在一起。让他们一起都正式拜在凌辰门下做徒弟,也不管这两个孩子才多大,亲自启蒙,耐心教导,连生意上的事情都照顾得少了。
文玉卿最后那一句话给莫桃的震撼太大了,他尽管心里还是十分惦记三玄岛,这时候也只好留下来,和袁叔永一起将泰峰担起来,不提离开的话。每天都忙碌异常,去云翔书苑授徒当然是不可能的。
方其昌听说文玉卿去世的消息后,让一个老家人送方熙屏千里迢迢来吊唁。过后方熙屏便没有回家,可是莫桃却没多少时间可以指点他武功,只好让他去云翔书苑和其他人一起学。莫天悚莫名其妙地就是不愿意和官府有太多瓜葛,安排方熙屏住在凌辰家里。方熙屏虽然从来没行过拜师礼,也跟着狄凤飞叫凌辰师傅,成了文龙飞和莫鹰飞的大师兄。
莫桃隆重地替鹰飞改姓归宗以后,小妖说云翔书苑的孩子都是她的孩子,并没有再出去收养,把一些在云翔书苑受到歧视的孤儿带回自己家里同住。她的家住了十几个少年,总是非常热闹,方熙屏觉得比住榴园还好。
凌辰每每念及狄凤飞,竟也很是喜欢方熙屏。莫桃隔几日就要抽空去指点方熙屏的武功,总是要想,莫天悚一直企图摆脱朝廷,可他和朝廷的结合却是越来越紧密。
一转眼已经到了三月初九的清明节。众人祭奠归来,莫天悚忽然将莫桃叫到自己房间里,沉吟着道:“桃子,听说罗天刚过完年就去上清镇了。我也想去一趟上清镇,你就留在巴相好不好?”
莫桃非常坚决地道:“不,要去我和你一起去。”
莫天悚苦笑:“我们两兄弟总得留一个人在家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莫桃缓缓摇头,坚决地道:“我很明白,但我告诉你,要么我们两人都不去,要么我们两人一起去。总之,我绝对不会像当年在若羌那样,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哪怕是我又身患绝症,只能是你的拖累。”
莫天悚沉默下来,重重叹口气。
莫桃站起来,抓住莫天悚的肩头岔开道:“倪可已经有好几个月的身孕。她不习惯巴相的气候,眼看天气马上就要热了,你赶快送她和霜飞回京城吧。你放心,没有你陪着,我一个人绝对不会去上清镇。”
莫天悚笑一笑:“你知道倪可基本上没吃过苦,我怕她赶路辛苦,霜飞也觉得巴相人多热闹,特别是云翔书苑有很多好朋友,不想回去。所以倪可已经决定日后就住在巴相,不回京城了。”当初倪可得到端惠夫人的封号以后就想离开京城。实际莫天悚知道倪可不习惯巴相的气候,先就和她说过好几次,让她另外选一个地方住,扬州的醉雨园,九龙镇的百忍庄都不比巴相的榴园差。但在倪可明白在莫天悚的心里,巴相才是真正的家,其余地方不过别业而已,说什么也要留在巴相。
莫桃也笑一笑,尽量说些轻松的话题,一直到荷露来叫他们去吃饭。事情又耽搁下来。好在莫天悚的情绪似乎好起来,又开始像从前一样每天亲自处理生意上的事情,还心情很好一样关心起袁叔永的亲事来。
袁叔永的童年和少年都很不幸,直到离开火焰山进京后才有自己的生活,年纪早已是老大不小了,自然是很着急的。猫儿眼本来一直不肯回巴相,这次也回来奔丧。由莫天悚做主,早将她正式过继给上官真真,此刻正是热孝,袁叔永再心急也得等上一段时间。好在莫天悚是一个蔑视礼法的人,榴园素来风气开放,两人出双入对,也只差最后的仪式了。
四天后,门子忽然进来告诉凌辰,门口来了一个叫沈荣贵的要见莫天悚,一边说一边将一个翡翠葫芦递给凌辰。凌辰接过葫芦大吃一惊,急忙出去,果然是沈荣贵,神色凄然,憔悴疲惫,忙问:“出什么事情了?”
沈荣贵哽咽道:“正一道的杜晦真人等好几个重要的大弟子不见了,张天师说是玉姑让他们失踪的,抓住玉姑关在天师府里。我是偷偷跑过来找三爷去救玉姑的!”
杜晦真人张宏棠是张天师长子,正一道的未来教主,也会在上清镇失踪,不管事情是真是假都肯定不简单。凌辰更是吃惊,又担心得很,莫天悚的情绪才刚刚好转一点点,听见这消息不知道会不会出问题?可也不敢瞒着,来不及细问,忙带沈荣贵去见莫天悚。
莫天悚看见沈荣贵也是大吃一惊,急忙问:“你何以会来?玉姑呢?”
沈荣贵跪下大哭道:“三爷,你一定要救玉姑!张天师将玉姑抓起来,关在天师府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