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情莫天悚是满听央宗的话,但一遇见大事,素来都是央宗听莫天悚的。央宗说不通,祭出最后一招杀手锏,说她立刻也要离京,没达娃陪着不习惯。
莫天悚也有蜀中男人的通病,耳朵比较耙,几乎要投降的时候,倪可忽然说话了:“那就让霜飞替达娃跟姐姐一段时间,姐姐看行不行?”
央宗当即傻了,喃喃问:“马帮只要一上路就是餐风饮露,川藏路又特别艰险,别说是坐轿子,很多地方连马都不能骑。妹妹真舍得让霜飞跟我去吃那份苦?”
倪可点头道:“霜飞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吃过任何苦,不明白她的安稳日子是谁给她的,也不明白如此安稳的日子有多难得。”
莫天悚很感动,事情就这样定下来。莫霜飞跟着央宗去四川和藏区奔波,达娃留在京城,也住在琼华楼里。在达娃的坚持下,老虎白痴也留在莫府,当然有专门的笼子关着。
京城的生活就像是牢狱,倪可的闺训就是狱规。达娃早就快憋疯了,因此这次又见到莫天悚和莫桃以后亲热得不得了,不过就是指望他们能带她出去玩一玩。但是“可恶专制跋扈的尼玛”每天就只知道检查她的功课,除倪可要求的《孝经》之类的典籍以外,居然还很过分的要求她绣花!这种磨人的玩意儿不是想要她命吗?她还不能不绣。于是达娃给莫天悚换了一个名字叫“其加尼玛(****太阳)”幸好莫天悚听不懂,每次达娃叫他,他都笑呵呵的答应着。达娃一乐,绣花也不是那样困难了。
见到莫天悚又和莫桃一起上楼,达娃忙献宝一样将上午赶工赶出来的绣品拿给莫天悚看:“其加尼玛,带我出去玩一天,好不好?”
莫天悚抖开布一看,本来应该是一朵工笔写实的牡丹花,却被达娃绣成枯墨写意的了,很不满意地道:“不行!你把你霜飞妹妹绣的牡丹花拿出来看着,什么时候你也能绣成那样子,什么时候你才可以下楼!”
达娃惨叫道:“花园也不让我去了,那谁给白痴送饭吃?”达娃虽然给白痴取了个好听的藏族名字“格列”,但是老虎只知道自己叫白痴,对“格列”这个新名字没反应,达娃也只好依然白痴白痴的叫。
莫天悚一本正经道:“你知不知道养一头老虎一个月要花掉我多少银子?比养一个丫鬟还贵呢!你再重新绣一幅牡丹花给我看。这次要是再绣不好,我就去把白痴杀了!”
达娃不敢不听,气愤地小声嘀咕:“其加、其加、其加”又去找布料描花样。
莫桃莞尔:“只要你今天把牡丹花绣好,二伯明天带你出去玩一天,带着白痴一起!”
达娃先偷偷瞄一眼莫天悚,见他没反对,大喜,扑过来搂着莫桃的脖子道:“还是二伯好。干脆我以后叫你‘嘎嘎(可爱的、心爱的)’!”
莫桃好笑,觉得这名字用在小孩子身上还差不多,但总算是比‘其加’好听得多。他和莫天悚都在藏区住过不短的时间,并不是像达娃想象的那样一点藏语也听不懂。莫天悚心里也是好笑,可依然板着脸道:“那也得你把牡丹花绣好了才行!”
达娃不服气地做个鬼脸,嘟囔道:“就你总爱挑毛病!”低头专心描花样。
莫天悚早忍不住露出笑意,不管达娃对他多么不满意,但始终不像霜飞那样生分,依然肯听他的话,便感觉非常幸福。很多时候,他都是故意挑达娃的毛病,好享受这种幸福。轻轻拉莫桃一把,一起离开了。
离开琼华楼,莫桃就埋怨:“你就是喜欢走极端,一下子把达娃管得那么严,她肯定受不了!”
莫天悚嘟囔道:“谁让她一点尊卑都不分,居然叫我‘其加’!”
莫桃大笑:“说真的,我始终觉得你若把达娃变成霜飞那样,达娃就不可爱了。”
莫天悚莞尔:“我只是想达娃多学一点规矩,她要是真变成霜飞,我自己首先就受不了!”
一想到张惜霎刚刚受了莫桃那么大的侮辱,罗天就知道自己回去她一定会来哭诉,觉得心里很烦,都走到自己府门口,到底还是转身又离开了。
罗天为人随和,在京城的朋友还是很多的,但可以说心事的却一个也没有。一个人茫然在大街上溜达,忽然看见繁华的路段却有一间锁着门的酒馆,显得和周围很不协调。罗天才知道他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柳岸残月前,涌起一股喝酒的冲动。
四处看看,没有人在注意他,罗天过街来到柳岸残月前,绕开紧锁的房门,轻轻一跃就上了房顶。朝前走几步跳下,便处身在柳岸残月的后面的天井中。四处打量打量,很满意这里的房间都没上锁。
从前孟道元在的时候,罗天其实没来过这里两次,莫名其妙地突然想起梅翩然来。罗天十多岁的时候第一次看见梅翩然,立刻被她的美丽所吸引,很喜欢去找梅翩然。可是没有人知道,罗天从一开始就知道梅翩然是妖精。十多岁的年纪正好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叛逆的时期。罗天的叛逆和其他人略微不同,由于他的大伯喜欢上一个妖精,他便最讨厌妖精的。
当年罗天和梅翩然天天在一起,共同想办法作弄罗夫人,谋划偷取龙血真君的九九功秘籍,表面上合作无间,可罗天从来也没忘记梅翩然乃是抢走梅庄,害死他父母,逼走他伯父的大仇人孟青萝的徒弟,内心依然是非常排斥梅翩然的。以至于后来罗天离开梅庄,见到梅翩然都像是没见到一样。然罗天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十几岁的年纪也是情尘萌动的时期,梅翩然和罗夫人的美丽给罗天深刻的印象,罗天心里真正喜欢的乃是又美丽又聪明又毒辣的女人。
罗天并不好色,可梅翩然对他的印象却是“骨子里色得很”,就因为罗天看她的眼神里透露出隐藏的欲望。罗天一点也不喜欢张惜霎,很大原因是张惜霎不够美。罗天和林冰雁在一起很长时间,却轻易让林冰雁投进莫桃的怀抱,很大原因却是林冰雁不够坏。
刚刚才执行完死刑的罗天情绪有些失控,蓦然间是那样想看看梅翩然住过的房间,稍微犹豫,朝主卧室走去。
只轻轻一推,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像所有北方的卧室一样,房间里面一半位置被一个巨大的土炕占据着,靠墙的地方整齐地叠放着折成长条状的被褥。中间是炕桌,两头是炕柜。对着土炕的窗子下有两张搭着椅搭的椅子。淡绿色的,点缀着几竿修竹,给人以很舒服的感觉。旁边一个亭亭的大胆瓶中插着一束有些枯萎的丁香花。香气缥缈得几乎不能闻到,可的确还有香味。
罗天愣一下,四处环顾,这里很干净,不像是没人住的样子,难道是莫天悚进京以后来过这里?他还是忘不掉梅翩然?心里涌起一股快意,无声地笑一笑,随即想到他此刻毕竟还在和莫天悚联手抗倭,而且莫天悚也算是卖力,又觉得有些罪过。转身想离开,走到门口毕竟是好奇得很,心说只看看,莫天悚也不会知道。再说莫天悚何等精明,这里也不会有他留下发任何东西,看看也没什么。
又倒回房间,各处看看,很干净很寻常的一间屋子,的确没有莫天悚留下来的任何痕迹。罗天摇摇头,感觉自己好笑得很。又一次想离开,可强烈的好奇心又一次将他拉住。罗天犹豫着跳上土炕,轻轻打开炕柜的门。
里面除一个卷着的卷轴以外什么都没有。卷轴中间有一个美丽的红色丝带打着一个漂亮的复杂绳结。这该不是有名的天罗结吧?难道卷轴里是莫天悚祭奠他初恋的东西?
罗天一下子兴奋起来。拿出卷轴,看了看复杂而美丽的绳结,知道一旦打开,他不可能再原样结好,舍不得破坏。好在绳结绑得一点也不紧。轻轻一撸,绳结就被完整地撸下去。
先将绳结很小心很仔细地放在炕桌上,罗天才展开卷轴。一眼就认出还真是莫天悚的字。罗天抑制不住兴奋,将卷轴放在炕上继续展开,一直到最后,才看见卷轴里还裹着一张淡绿色的谢公笺。
展开谢公笺一看,上面是一首《摸鱼儿》词:“对西风、鬓摇烟碧,参差前事流水。紫丝罗带鸳鸯结,的的镜盟钗誓。浑不记、漫手织回文,几度欲心碎。安花着蒂。奈雨覆云翻,情宽分窄,石上玉簪脆。朱楼外。愁压空云欲坠。月痕犹照无寐。阴晴也只随天意。枉了玉消香碎。君且醉。君不见、长门青草春风泪。一时左计。悔不早荆钗,暮天修竹,头白倚寒翠。”是梅翩然的字迹。梅翩然显然在几天前来过京城,说不定此刻还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