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姑点头,语气淡淡地道:“我相信你!你是要等驱除倭寇以后。此事艰难,的确不该因私妨碍。我支持你!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我最欣赏三爷的地方就是伺机才动。三爷之所以成功,就因为三爷总是非常耐心地保存和发展自己的实力,忍人所不能忍,不等到时机成熟绝不出动,每出必中,果敢沉毅,才能战必胜,攻必克!我会回上清镇等三爷的好消息。”
莫天悚很感动,勉强笑一笑,轻声问:“为何突然决定回去,是不是因为”话刚说一半,想到这虽是皇上的意思,也算是他把人家赶走的,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玉姑抿嘴微笑道:“三爷别想岔了!是无涯子让我帮忙寻找宇源。”
莫天悚勃然大怒道:“无涯子找你?他是不是告诉你可以用你师傅做一个交换的条件?”
玉姑失笑,柔声道:“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哉也。在我心里,三爷乃真豪杰也,何必学那些见辱拔剑的匹夫?”
莫天悚忿忿地道:“忍也得有个底线!罗天也就罢了,连无涯子也是如此不分是非!我已经一让再让,他们却步步紧逼,真以为我怕了他们?一会儿我就去槐树胡同,找无涯子问个清楚明白!”
玉姑幽幽道:“听说湘西狼兵火并松江水师,皇上召罗天回京,罗天岌岌可危。三爷和罗天素有嫌隙,倘或因我又使海边人事动荡,势必牵连刚有起色的抗倭大业,就是我之罪过;中乙道长找过三爷多次,三爷都不肯去槐树胡同,也许无涯子此举就为让三爷去找他呢?让三爷因我而放弃一贯的坚持,也是我之罪过;无涯子老前辈知古察今,对所有的人和事都洞若观火,若我师傅不是猫妖怨魂,昔日又曾造下罪孽,今日我救她还有如此艰难吗?现在正一道和三玄极真天势同水火,无涯子想找宇源,不过是想寻一解决之道也!若三爷堵塞此路,正一道和三玄极真天永远不能和解,岂非同样是我之罪过?再增此数孽,我师傅怕永远也难见天日!”
莫天悚又尴尬又感激,只得老老实实坐着不动,想解释几句,却又觉得是多余,感觉甚是尴尬,也伸手拿起松子来吃。他的指力非常厉害,不用锤子和砧子就可把松子捏开。
玉姑感慨地轻声道:“曾经见过罗天的指力,捏核桃不在话下,捏松子恐怕力有未逮。最佩服的就是三爷不管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常以此自省。虽未老,但还是觉得这三戒中戒得说得最好。很多时候都不是得到越多越好,我们应该学会抛弃和放下。我们努力一生,收获友谊,收获情感,收获金钱,收获功勋,固然很好,然不该为这些东西所累。不要以为你付出了就一定应该得到你所想要的东西。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子女有子女的见解和方法,没按照父母的意见做,未见得就是不孝顺。父母总记着生养之恩而苛责,很可能把子女变成陌路。其实放下所谓的恩典,尝试和子女做朋友,收获友谊也是一种相处之道。只要和美,形式并不重要。三爷说是吗?”
莫天悚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玉姑是羞涩的,也是含蓄的。正因为这份羞涩和含蓄,他知道玉姑也是有憧憬的。可惜很多东西他就是看不开也放不下,只能是轻轻叹息一声:“知道什么是人生最美妙的境界吗?七个字,‘花未全开月未圆。’一旦花好月圆,就是走下坡路的开始。”
玉姑多少有些黯然地微微笑一笑:“三爷永远都是那样会说话!不过你说得可真好!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是明白三爷的。不知道今后能不能算三爷的一个知音?”
为玉姑的事情,莫天悚身边所有的人都在指责他,包括莫桃都在说他,可惜他远远做不到“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一直为此事烦恼沮丧。玉姑娓娓的轻言淡语解开莫天悚总憋在心里的心结。真乃佳友益友也!从前他竟没发现玉姑的好!莫天悚不免惆怅:“我们当然是知音。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玉姑抿嘴微笑道:“人生不如意常八九,古今难全,不妨常想一二!”
和红叶很相似的理论。不如意的事情虽然多,但常常想着那快乐的“一二”事,人生也就变得美妙了!莫天悚惊讶地发现玉姑的见解很精辟,心态也特别平和,不知不觉就被她吸引,早没了刚进来时的尴尬。在馥郁的檀香中香甜地剥着松子,和玉姑顺着这样的话题谈下去,一直到中午杭诚来邀请他们一起去用餐,才知道他已经和玉姑谈了一个多时辰。
饭后,杭诚也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中。一直到傍晚时分,莫天悚才意犹未尽告辞离开。杭诚亲自送他出门,莫天悚见玉姑没跟出来,实在是忍不住,将杭诚拉到角落里,压低声音问:“大人为何不把玉姑接到自己家里?”
杭诚苦笑:“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但玉姑没这心思。我非常敬重她,不敢有丝毫亵渎!真奇女子也!想必三爷也有同感,能得此佳友,人生之大幸事也!难道还不知道满足吗?”拱手和莫天悚道别。
早就等得万分无聊的凌辰带着八风迎过来,非常纳闷地问:“三爷,你不是不打算迎娶玉姑过门吗?怎么和她这么多话说?”
莫天悚仰首轻叹道:“男人和女人也可以做知己!”迟疑片刻,“凌辰,你立刻去帮我办一件事好不好?玉姑要出远门。你去找小同拿一千两,不五千两银子给一个叫做沈荣贵的人,让他去跟着玉姑。”
凌辰愕然道:“沈荣贵我知道,可你为何要给他这么多银子?我看玉姑不是用银子可以收买的人!”
莫天悚不由得又叹息一声:“我没想用银子收买玉姑。可惜我除银子以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她!你嘱咐沈荣贵,好好照顾玉姑。”
凌辰瞄莫天悚一眼,嘟囔道:“用得着这么复杂吗?”招手叫来滔风和熏风一起离开了。
回去以后,莫天悚总觉得该为玉姑多做点事情,犹豫一阵子,吩咐八风去把元亨找来。
有上次银子的风波后,元亨和袁叔永虽然都没离开莫府,可总一大早就自己跑出去,天黑才回来,成为在莫府白吃饭的编外人员。凌辰对他们非常不满意,莫天悚却道:“他们就天天跟着我,我也从来没派过他们任何差事,就由他们去吧!”
凌辰更加不满意,不过莫天悚已经发话,他也不好再明着去找那两人,于是派人暗中监视。不久就知道元亨和袁叔永每日早出晚归,竟然是下乡去收购瓜果蔬菜卖给扶醉归等一些酒楼饭铺,拼了命地挣银子。不过他们这样一天显然是挣不了多少银子的。一个月五两银子虽然算不得很多,已经足可以养活一大家子人。莫天悚并没有亏待他们,且他们把银子交给谷正中放贷,既轻松还挣得更多。凌辰觉得他们是故意寒碜莫天悚,就想去教训他们一顿。觉得莫天悚始终对这两人极其特殊,凌辰不敢私下行动,又跑去问莫天悚。
莫天悚还是道:“由他们去吧!你日后也别再让人跟着他们。”但在第二天,莫天悚自己却把袁叔永和元亨叫到面前,说要每个月给他们增加二两银子。
元亨非常傲气地一口回绝,袁叔永倒是有些舍不得的样子。莫天悚听见袁叔永刚跨出门槛就小声埋怨元亨:“你知道凌辰一年最少拿多少银子吗?两千两。凭我们两人的武功才学,就算比八风多拿一点也不为过!”元亨怒道:“人家根本就没当你是自己人,让你做过什么事情?每个月白白施舍五两给你还不够?”
此后,这两人还更是早出晚归,莫天悚又已经两天没见着他们的面了。这次估计他们也不会太早回来。果然,在书房等了好长一段时间,门口才传来敲门声,是袁叔永:“三爷!”
莫天悚高声道:“进来!”
袁叔永一个人走进来,垂手站在书桌前,低声问:“三爷有什么事情吩咐小的?”
莫天悚吩咐上茶,又让袁叔永坐下,才淡淡问:“为何是你一个人来?元亨不肯来,是不是?”
袁叔永微笑道:“元亨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而我有些事情元亨并不知道,我来不比元亨来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