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勇去莫府回来后却告诉他,莫天悚和莫桃已经进京,明天就可进宫。皇上还是决定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因此今天早朝后有意拖延,让他们多等一会儿。想起罗天也和莫天悚有仇,退朝后皇上留下罗天单独召见,询问海州府的事情。
罗天躬身道:“臣的确耳闻二爷在成军将军中做客,可未闻二爷有何劣迹。海州府冯守备和成花将军都无只言片语奏报二爷干扰军政。朝廷并无律法不准成将军的朋友去海州府探望将军,若以此论罪,恐难服天下。”
皇上愕然,看来莫桃在成花军中是事实,难得罗天如此大度,岔开问:“爱卿回京这几日上朝总是一言不发,似乎很忙碌,在忙些什么?”
罗天苦笑:“微臣才薄,不擅经营。义盛丰欠下汇泰大笔银子。眼看年关将近,微臣却连工钱也发不出。不得已,只好把义盛丰的账目清点出来送还给骥睿伯。不然等到骥睿伯上门来收,一是大失体面,二是义盛丰所有工人都过不好年。”
皇上很吃惊,皱眉问:“你把义盛丰还给天悚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义盛丰欠汇泰银子,和天悚有何关联?”
罗天轻声道:“十八魅影之一的黑雨燕是汇泰少东覃玉菡的夫人。微臣估计,汇泰即将变成泰峰麾下产业。”
皇上心里很不舒服,淡淡道:“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朕。”
罗天恭敬地道:“微臣刚刚进京,知道的事情并不多。”
皇上又很诧异,却也欣赏罗天不在背后搬弄是非,岔开道:“那你把你知道的漳州和海州府的情况仔细说一说。”
罗天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开始分析海边形势。言语中早把他指责夏锦韶的话全部收起来,不过中心也很明确,对付倭寇必须主动出击,龟缩城池之中是无法消灭倭寇的,像广东那样仅仅消灭来犯倭寇,不下海追击,也是治标不治本,无法彻底根除倭患。而且像目前这样,海边几省分属不同将领统率,不可能协调作战,倭寇在广东受到打击就逃窜来福建,在福建受到打击可以窜至浙江,也难以根除。
倭寇问题已经困扰王朝一百多年,是皇上目前最关心的问题,顿时听进去,沉吟着问:“爱卿的意思该将沿海浙江、福建、广东三省由一人督领?”
罗天道:“万岁圣明,倭寇在广东重创,活动范围北移,南京也受到骚扰。若他们再北移山东,京师也将受到威胁。”
皇上觉得罗天的话很有道理,可是加上南京,等于是将四省兵力交给一人,权力实在太大。夏锦韶不过督师两省,已经力不从心。想要撤换,朝中便找不出合适人选,迫不得已才从广西征调僮人狼兵。成花既然与莫桃有关联,却不能把兵权给她,且她是僮人,夫婿又曾经犯上作乱,就算与莫桃没关系,也不能把兵权给她。目前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既可以信赖,又能带兵的人出来?久久沉吟。
罗天又轻声道:“南京龙兴之地,直隶京师,可做另论。要想倭寇得清,其余三省最好是一人督领。万岁若是觉得人选难以确定,可先调成将军赴闽。一来澄清莫二爷的嫌疑,二来可再看看成将军统兵能力。福建倭寇能清,三省人选定矣!积功至此,谁能因其是女流而小视?”
皇上却还是不能把兵权给成花。给成花差不多也等于是给莫天悚。莫天悚这次复出不比从前,干预朝政的地方越来越多,还在藏区就建议在岩州设市,此后云南征粮,四川卖茧都有本省的布政使参与,进京以后又插手军饷,还假扮“罄竹”企图救项重出狱。皇上心里非常不舒服,沉吟片刻,看罗天也没有好的办法,挥挥手让罗天退出去。
一直守在外面的历勇急忙来到皇上跟前,低声道:“万岁,二爷进宫后就跪在养心殿前面,此刻已经被大雪埋住,成了一个雪人。”
急匆匆来到养心殿,看热闹的太监宫女急忙都溜了。养心殿前面空荡荡的。皇上一眼看见莫桃果然满身都是雪,真成了一个雪人,然不见莫天悚的影子。皇上很奇怪,让小太监过去搀扶。抖掉积雪以后,才看见莫桃没穿上衣,满后背都是鲜血刺球,也是有些心疼。又让小太监摘下刺球,拿来一件貂皮袍子给莫桃披上,扶着他去养心殿避风雪。
莫桃其实一点也不冷,练了半天功精神还正好,可莫天悚要用苦肉计,只好装成很虚弱的样子让小太监扶着。进养心殿就见莫天悚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都快睡着了!皇上大怒叫道:“莫天悚!”
莫天悚刚被惊醒的样子,离椅三跪九拜,山呼万岁,迎接圣驾。
皇上冷哼一声,也不说平身,径直去桌子后面的御坐上坐下。莫桃也被小太监扶到椅子上舒舒服服坐下,变成莫天悚跪在地上无法起来。
莫天悚跪着转一圈,对着皇上嚷道:“万岁爷,你偏心眼。为何桃子能坐,微臣却得跪着?”
皇上没好气地道:“你还好意思问?为何桃子在外面挨冻,你却躲在大殿里享福?”
莫天悚噘嘴自己站起来。皇上稍微犹豫,并没说莫天悚。莫天悚心中大定,理直气壮道:“万岁爷,这可不怪微臣。万岁爷让倪可带信要我们进京,肯定是为海州府之事,和微臣没关系,他不跪谁跪?谁让他不肯安分守己留在九龙镇老老实实种地,偏偏惦记倭寇横行?倭寇远在海边,和桃子有关系吗?”
皇上尽管很不喜欢莫天悚胡乱参与朝政,可出于从前的习惯,更不喜欢他遇事就推脱,不悦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好歹你也是岁禄两千石的骥睿伯,怎么一点也不关心朝政?自己光想着赚银子也就罢了,难道还不能让桃子关心国家?”
莫天悚一下子兴奋起来,几步凑到皇上面前,谄媚地笑道:“终究是万岁爷高明大度。我们兄弟还以为万岁爷在生气呢,原来万岁爷是喜欢桃子为朝廷出力的!唉,虚惊一场!也是天悚糊涂,上次吃饭的时候,万岁爷明明金口玉言答应不为难桃子。微臣就是小气,总是以小人之心度人,以为万岁爷和天悚一样没心没肝不讲信用。”
皇上蓦然发觉自己又被莫天悚绕进去,“喜欢莫桃为朝廷出力”,若追究莫桃,就变成“没心没肝不讲信用”,可就这样放过莫桃,莫桃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去成花军中?想起刚才罗天的提议,心里非常不舒服,沉下脸不悦地道:“你们那叫欺君,知道吗?”斜眼朝莫桃瞟去。
莫桃好笑得很,可惜不能笑,还得遵照莫天悚事先的嘱咐,萎萎蔫蔫缩在椅子上,冻坏了的样子。皇上又生恻隐,并没太认真。
莫天悚又赔笑道:“万岁爷,其实微臣早告诉您老人家桃子人在广东,也算不得是欺君。”
皇上皱眉道:“莫天悚,你不要太过分!你什么时候说过桃子在广东?”
莫天悚再上前一步,将特意留下的海胆掰开放在御桌上,指着海胆谄着脸道:“这就是上次万岁爷吃过的天悚之心。上次天悚做菜的大部分原料都来自海边,自然是因为桃子在海边的缘故。你看这家伙外表丑陋,浑身是刺,似乎强大,可外强中干,满身尖刺仅仅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其实一片冰心,滋味甘美。万岁爷已经把天悚上上下下都嚼了吞了,好不好也原谅那边的‘落汤虾子’一回?”
皇上不免又想起那顿丰盛的美味晚餐,以及莫天悚的说辞和对联,“落汤虾子着红衣,鞠躬如是。”莫桃背后都是鲜血,“红衣”红得是触目惊心,到底是不好赶尽杀绝,冷冷地道:“朕让倪可叫你们进京,只是让你们一起来过年,哪里是怪罪你们了?”他吃过海胆,可并没看见过海胆的样子,刚才就觉得莫桃后背上的刺球奇怪,好奇地小心拿起海胆观察。才看见海胆体有个五角星状的“心”,颗粒分明,颜色橙黄似小黄米。莫天悚上次的菜却是白色的,细腻如豆腐,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出来的,倒也对莫天悚的良苦用心有些感动。再看海胆的样子的确是“外强中干”,不禁又好笑得很,可真笑出来肯定要被眼前的无赖顺杆子爬上来,只能是硬憋着,没好气瞪眼道:“原来你早在这里等着朕,真是其心可诛!就吃了也不冤枉你!”
莫天悚赔笑,摇头晃脑道:“万岁爷就是高明,未卜先知,发雷霆之怒,不仅仅是诛了心,连乌龟王八的盔甲也诛了!慈航普度,莲台呵护落汤红虾,此皆为雷霆过后雨露之慈也,足见吾皇英明慈爱,一代仁君!一代圣君!非我等鼠辈能望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