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莞尔,对春雷轻声道:“一会儿等人散了之后你去问问,别亏待人家。这里让桃子看着招呼客人。我要和尉雅芝出去一趟,让凌辰把牛五斤给方其昌送去,顺便再问问乔大锦的机坊要多少银子。”
黑雨燕没住客栈,也没住朋友家,寄宿在一个叫昭慧的庵堂中。莫天悚多少有点意外,黑雨燕怎么可能习惯住庵堂?也难怪暗礁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尉雅芝将莫天悚带到观音殿就留在外面。黑雨燕一身滚着白边的黑衣,鬓角插着白花,跪在观音像下边敲木鱼边讼大悲咒,很是虔诚,听见有脚步声也没停下。然她看见旁边的蒲团上跪下一个书生,身穿过肩通袖缂丝缠枝葡萄纹大袄,发髻上簪着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银簪子,一下子慌了:“三爷,你怎么会来?”
莫天悚恭恭敬敬对观音菩萨拜三拜才站起来:“去禅房谈谈如何?”
黑雨燕点头,急忙收拾起木鱼和经书,出来就看见尉雅芝站在院子中央,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失声道:“三爷,那几片玉也是你的吧!从前北冥和我说的时候,我始终不大相信!那么举世罕见的珍贵东西!”
莫天悚点头道:“我从飞翼宫里带出来的。”
黑雨燕不再多问,带着莫天悚来到自己暂住的房间。很忙乱地放下木鱼和经书,点燃一炉檀香,又想去烧水沏茶,早有一个比丘尼端来两盏茶放在桌子上,又退出去。黑雨燕手足无措,又去翻出一盒糕点放在桌子上。糕点很精致,多半是她觉得素食没油水,买来打牙祭的。见莫天悚没吃,又去开箱子。
莫天悚皱眉道:“别忙活了,坐吧!”
黑雨燕嗫嚅道:“我站着行了!”
莫天悚也不勉强,端起茶喝一口,放下茶盏问:“你既然来了成都,为何不来莫园看看?你这是给谁戴的孝?”
黑雨燕垂着头轻声道:“我知道大少爷的事情了。”又没声音了。
莫天悚等片刻,很是不耐烦,淡淡道:“京城和扬州加在一起,现在我手里有汇泰三百二十万的借款。汇泰有三家分号目前是抵押给我的,但是我觉得这还远远不够,我还想覃玉菡把汇泰剩下的两间分号以及扬州总号都给我。你看你有没有办法?”
黑雨燕急道:“可是三爷,汇泰也有你一百万的借款。”
莫天悚微微一笑道:“可是覃玉菡不知道,你不会去告诉他的,对不对?目前朝廷的军饷全部是由我泰峰经办的,若我愿意,和皇上说一声,想必把漕运让泰峰来办也不困难。雨燕,我可以劫覃玉菡一次银子,也就可以劫他两次三次银子。你说我若是劫走一点漕银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黑雨燕大惊道:“三爷,不要!”
莫天悚道:“我并不很想走那一步。我只要汇泰六成股份,覃玉菡还是可以接着做他的掌柜的,听你的命令。我很想你回来帮我实现这个计划。好好考虑考虑,我在莫园等你。”起身走出去。
尉雅芝正和庵堂里的比丘说着闲话。一看莫天悚出来就丢下比丘,很意外地迎上来:“这么快你们就说完了?”
莫天悚淡淡道:“黑雨燕比我还晚进孤云庄一年,我们一起上课。自她当上十八魅影的那一天起,就是听我的命令做事情。”
尉雅芝莞尔道:“你可真自信!我喜欢自信的男人,像个真正的男人!”
莫天悚笑:“这话你可千万别让周香主听见。”
方其昌见到凌辰亲自将牛五斤和其手下送来衙门,长长松一口气,认为这是莫天悚妥协了。衙役带走牛五斤以后,方其昌又想起皇上对莫天悚的宠信,觉得自己也该让一步,于是以一千二百两银子的价钱将乔大锦的机坊卖给凌辰。
凌辰很着急,立刻赶去成都锦院,将机坊易名泰峰,一鼓作气将所有的手续都办完,快才离开。
都司也觉得松一口气,悬了这么多天的心总算是回到肚子里,认为这下没事了,安全了,送走凌辰以后顾不得天色已晚,亲自去方府报信。
方其昌暗笑,生意人就是生意人,最看重的永远是银子!对待生意人还是不能太软弱!唉,就只是这次真是太便宜乔大锦!送走都司三更早过。方其昌觉得骨头都快累散了,不过心情却是出事这么多天来最好的,优哉游哉又去儿子房间去看他的宝贝儿子。
方熙屏又惊又吓又悲痛,病总不见好。方其昌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阵急促咳嗽声,快步走进去,就见方熙屏靠在床头,咳得气都喘不过来,将养几日,病不仅没建好,竟还越发严重了,看来明日得换一个郎中才是!
“爹,我要去看凤飞大哥!”咳嗽一停,方熙屏又哀求道。
方其昌皱眉道:“不是告诉过你刚死人的地方不干净,再说你病得这样严重,怎么去?”
方熙屏很不乐意,却不像从前那样撒泼耍荤,只是噘嘴扭过头去,显得懂事很多。却原来凌辰的规矩大得很,对待方熙屏和狄凤飞一视同仁,不听话就罚跪没商量。方熙屏的少爷脾气没多久就让凌辰给跪没了。
方其昌忽然有点歉疚,安慰儿子道:“你好好休息养病,等你病好了,爹陪你去莫园看望你凤飞大哥。”
方熙屏又换一种方式哀求道:“听说三叔回来了,你让我去莫园找三叔看病吧!我不要再吃张浪中的药!”和狄凤飞熟悉以后,他就跟着狄凤飞也称呼莫天悚三叔。
方其昌倒也很佩服莫天悚的医术,然而此刻是不可能让莫天悚出诊的,终于点头道:“那你今夜好好休息,明天若合适,你的咳嗽也轻一些了,爹就带你去莫园。但是你要听话。”
方熙屏急忙答应,想起狄凤飞,眼泪又滚下来。方其昌见了也是伤心,再一次觉得乔大锦实在是判得太轻!安慰儿子一阵才去睡觉。比平日晚睡不少,第二天就不想起来太早,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不大情愿地高声问:“谁啊?有什么事情就说!”
丫鬟进来道:“老爷,是师爷,说是有要紧事,请老爷无论如何都出去见见他!”
方其昌只得起来,收拾收拾出去,没好气道:“究竟什么事?快说!你这两天总不让人睡个安稳觉!”
师爷左右看看。丫鬟忙退出去。师爷才凑近方其昌,压低声音道:“大人,昨夜牛五斤死在大牢里了!”
方其昌还没太在意:“死就死吧,一个犯人,值得吗?再说他死了,三爷也能舒心一点。”说完才反应过来师爷的话,脸色一下子变了,声音也高了八度,“牛五斤死了?怎么死的?”
师爷苦笑道:“牛五斤脚趾头被人剁掉,血本来就一直没止住。卑职想着他还要回富荣去受审,死在成都麻烦,特别关照禁子给他上点好药。谁知道药居然一点也不起作用,那血竟然越流越多,还没等天明就烟气了!禁子害怕,又去看牛五斤的手下,发现他们手臂上不过一个针尖小的伤口,同样是流血不止,奄奄一息,最多能拖到明天。急忙来告诉卑职。大人,你知道那个莫三爷是靠什么起家的吗?卑职已经让仵作去检查原因,看如何把这几条人命都敷衍过去。”
方其昌还是不太敢相信,冷汗都下来了,喃喃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能救牛五斤那几个手下?莫天悚是在杀鸡儆猴?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你赶快带几个人去把他抓起来!”
师爷吓一大跳,做贼一样四处看看,轻声道:“大人,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啊!莫三爷下毒要杀的人,没人能救回来!大人知道莫三爷手下的那十八魅影从前都是干什么的吗?听说当年莫二爷连皇宫都能随便进去。再说那莫三爷死了可以再活,好好的样子可以大变,就算把我们所有的衙役都派去,也不见得能拿下他。何况万岁爷还那么宠信他呢!这才几个月的时间,他就被万岁封为骥睿伯,爵位比大人还高,拿他得万岁爷的圣旨,我们也没有权力去拿他。”
方其昌何尝没想到这些,哭丧着脸道:“那你倒是说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总不能看着他杀人不管啊!”
师爷低头小心翼翼地轻声道:“二爷不是向大人提过吗?”
方其昌火大得很,怒道:“若完全照着莫桃说的做,莫天悚随意杀人本官也不追查,今后本官还怎么在四川待下去?岂不是做任何事情都要看莫天悚的脸色?他虽是骥睿伯,毕竟只是用银子买回来的虚衔,本官怎么说也是地方大员,封疆大吏!”
奈何师爷就是不敢惹莫天悚不高兴,皱眉又劝说一阵,方其昌总不肯轻易答应。师爷也是无奈,最后道:“大人,这时候仵作恐怕有结果了,卑职陪大人一起去看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