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莫天悚是这样的打扮!莫桃降头扭去一边,黯然道:“怎么安葬凤飞我都没意见。但他毕竟是夭折的,我觉得你还是不宜太过,要折福的。让鹰飞改姓的事情你得和阿妈商量一下。阿妈当年在祠堂说过,不让我归宗姓文。其实你若是怕阿妈伤心,可以让荷露的孩子姓文。文家本来就一直是你在做主。”
莫天悚断然道:“若你觉得文家的事我可以完全做主,这事就这样定了。你先出去,让我单独陪凤飞一会儿。若方大人来了,麻烦通知我一声。”
莫桃一愣,轻声道:“别太伤心了!”起身走出去。
剩下莫天悚一个人,又把被子掀开,凝视着床上小小的身躯。只想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为狄远山,为狄凤飞,为文玉卿,为上官真真,为梅翩然,为他自己,可竟没有一滴眼泪,仿佛他的眼泪在多年以前已经流干,流尽。伸手将狄凤飞的手握住,喃喃道:“凤飞,你奶奶想你长大以后继承文家的家业,你知不知道?你让我拿什么脸回去见她?日后我在九泉下见着你爹,又该怎么对他说?你可害死我了!”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气愤,总觉得狄凤飞不该如此短命,忽然大叫一声跳起来:“桃子、桃子”
狄远山过世后,狄凤飞就一直跟着莫桃的,莫桃和狄凤飞在一起的时间更长,林冰雁生孩子他都没留下陪伴,这次得到消息却是立刻将倭寇抛在脑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伤心并不在莫天悚之下。又因莫天悚说的改姓触动深埋心底的伤痛,更是痛上加痛。但他的感情素来不太外露,从表面上看却不太看得出来。他总觉得莫天悚很不对劲,担心得很,根本没敢走远,一直在门口守着,听见叫声冲进去,急道:“什么?”
莫天悚语无伦次道:“记得刑天吗?头掉了都能活!我们去找他!你看凤飞好好的,手都还是热的,你摸一摸!你快摸一摸啊!我没骗你!我们带凤飞去找刑天!”
狄凤飞的手的确是热的,却是被莫天悚焐热的。莫桃伤痛欲绝,抱住莫天悚大叫道:“天悚,你醒一醒!”
莫天悚嚷道:“你是不是怕有又危险不愿意去?没关系,我自己去!”一边说一边挣开莫桃,想去抱狄凤飞。
莫桃急坏了,一指点在莫天悚项后枕骨下风府穴上。莫天悚昏睡过去。凌辰听见声音正好也进来,一看大惊。过来一把抱住莫天悚,傻傻地看着莫桃。莫桃轻叹问:“凌辰,你们回来的这一路天悚休息过没有?”
凌辰摇头,极为内疚道:“没有。每次投宿,别人睡觉,三爷就练剑。我还从来没看见过三爷如此失态!就怪我没看好凤飞大少爷。现在怎么办?”
莫桃沉吟道:“弄点迎风倒给天悚灌下去,先让他好好睡一觉再说。”
凌辰点头,将莫天悚抱出去安置在床上,喂药解穴不说。
莫桃越想越是不放心,等莫天悚一睡着就叫来春雷:“棺材你还没准备好吗?赶快找一副来。装殓吧!钉上,别让天悚再看见。”
春雷嗫嚅道:“事先没准备。我找遍成都的大街小巷都没找着好板,所以才耽搁了。”
莫桃皱眉:“凤飞毕竟还没成年,不必太铺张,寻一副上等杉木的就可以了!”春雷还要再说,家人来报,四川布政使方其昌到了。莫桃急忙出去,再次嘱咐春雷不必太铺张。
春雷也怕莫天悚再受刺激,记起前两天暗礁从一家棺材铺打听到,一个告老的工部员外郎为自己准备了一口上好的楠木寿材,每年都要请他们铺子里的人去上漆保养。只那员外郎已经年过七旬,无论如何也不肯出让。春雷原本觉得楠木的还不够好,想寻一口金樨、樯木之类的,见那员外郎不肯,也没太在意。既然莫桃发话,而莫天悚也的确不宜再受刺激,春雷便叫上几个手下亲自登门,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抬了出来。气得那员外郎呼天号地,坐上轿子让家人抬了去找方其昌。到衙门一问,布政使大人尚在莫园吊唁没回来。员外郎憋着的一口气无论如何也下不去,当场昏过去。衙役不耐烦,让他的家人将他赶快抬走。家人也只得将员外郎搀上轿子回去,延医吃药不提。
方其昌亲眼看着莫天悚在成都从几乎没有根基,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就将整个四川黑道完全控制住,将蚕桑业掀了个大翻身,更听说他进京以后极受圣宠,也知道莫天悚素来手段凌厉,有仇必报,早就吓坏了。加上他的宝贝儿子也在被绑之列,本身的官威也必须维护。没用凌辰和春雷说,他就把所有的捕头和捕快都派出来查这个案子。凌辰离开成都后不久就查出凶手,的确是如开始估计的那样,是乔大锦。
春季收购蚕茧以后,莫天悚基本上在四川的蚕桑业站稳脚跟,但乔大锦在这一行浸多年,实力依然不容轻估,斗争还远没有结束。由于方熙屏的关系,官府不再仅仅只支持乔大锦,但方其昌和云南的布政使毕竟还是非常不同的,也绝对没有全面支持莫天悚,还一再告诫莫天悚,要给别人留一碗饭吃。
由于官府的介入,不管是莫天悚还是乔大锦,都不可能使用太多黑道的手段。斗争在一种表面公允的模式下却更加激烈了。
织锦是技术活,莫天悚急忙间想发展也是不可能,便将茧子牢牢抓在手里。
由于春茧的价钱很好,蚕农普遍加养夏蚕。虽然说受到桑树的限制,预计产量还是可以比往年提高两成以上。总不成莫天悚又全部买下来运去江南卖吧?只怕他运过去也没人买了!乔大锦便没太着急,一心等夏茧上市。
可是莫天悚却早预料到此种情况。还在他准备大规模收购春茧之前就在做准备,让上官真真研究僵蚕的饲养技术。
僵蚕是一味用途广泛的中药,为家蚕感染白僵菌致死的干燥全虫。蛊术正好是一种利用独特手法,饲养和改造各种各样的虫子方法,因此上官真真没费多大力气就研究出僵蚕的饲养技术,并从云翔书苑中选出一些人来学习这种技术。
夏茧刚刚开始饲养,莫天悚就把这批人调来,根据收购春茧时掌握的情况,有选择地分散下乡,在官府的协助下,半强迫的教部分蚕农饲养僵蚕。结果夏茧的产量比往年还降低两成,茧价居高不下。
而且夏茧上市后,莫天悚同样组织大规模的收购活动,缫丝染色后出售蚕丝。陶之冲的染色手艺的确是数一数二的,不少颜色是别人根本就染不出来。莫天悚虽然不再强迫,色丝卖得还是很好,连杭州都有人向他继续订货。
从前药用僵蚕大都是家蚕自然感染致死,大小参差不齐,品质上没有丝毫保证。莫天悚组织人专门饲养以后,从技术上保证了僵蚕的品质。全部都是清一色的四眠蚕,看着就让人喜欢。加上他本来就有畅通的运输渠道,又有多家零售药铺,数量再多也不愁销售。他收购的仅仅是原料,卖出去的却都是成品,价值成倍增长。
莫天悚自己药丝双赢,蚕农的收入普遍也比往年高很多,简直当莫天悚活菩萨供。从春到夏短短的一百多天,莫天悚就由新丁变成蚕桑业的绝对霸主。看见夏天僵蚕的丰厚回报,秋季没用莫天悚去动员,蚕农就主动饲养僵蚕,导致秋茧的价钱同样居高不下。蚕桑业一片繁荣。
乔大锦第一批春茧没买到一点,后面的夏茧也没能买到多少,万不得已也派人下乡找蚕农直接收购。有莫天悚在一边比着,价钱昂贵不说,品质也参差不齐,还无法保证供应。机坊里好的织工跑了不少,织机有一半是闲着的,最近两个月剩下的一半也空下来。连定额贡品也还差好些没能织出来。正着急上火的时候,花水肆的陶之冲找到他,拿着刚刚织好的三百匹精美的樗蒲锦,说出一个天价,问他买不买。乔大锦才知道离开他机坊的织工乃是去了聚鑫。
交不上贡品罪可就大了。乔大锦尽管浑身都气得冒火,还是咬紧牙关买下来。谁知道这一批樗蒲锦交上去以后,没等起运就朽了,随便用手指一碰就是一个窟窿。锦院都司大为光火,将乔大锦找去训斥一通,责令他立刻把贡品补上。
乔大锦拿着樗蒲锦回去,实在是气不过,托相熟的朋友花重金找到一个从前的织工打听,才知道织这些樗蒲锦的丝先用酸洗过。
陶之冲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酸液浓度,丝在酸液里的时间都没掌握好,聚鑫原本计划是等锦送进京城才出问题,到时候不仅仅是他,就是锦院都司都得获罪。现在就发现还可以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