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回到莫府已经差不多快五更了。府里没有一个人去睡觉,到处都是灯火通明。何戌同在书房里整理最近的文档账目。莫天悚原本是计划今夜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在门口看一眼,也没心情,随便道:“小同,把最紧急的选出来,一会儿我再过来。”转身回到房间里。
倪可果然也没有睡,就连莫霜飞也没有睡,睡眼惺忪地陪着倪可一起。莫天悚走过去将她们母女紧紧抱住,喃喃道:“没事的,没事的!我永远只和你们在一起,再不去找别人!霜飞,爹走后你要好好照顾你娘,知道吗?”
莫霜飞实在不怎么听得懂,就感觉莫天悚很绝望,而她见到的莫天悚素来是意气风发,指挥若定。毕竟是父女,心里便也难受得很,瞪着大眼睛迟疑道:“爹,你以后不回来了吗?”
莫天悚一愣,又喜又悲,扭头朝倪可看去:“听见没有,霜飞叫我爹了!她希望我回来!”就怕失去一样将霜飞紧紧搂在怀里:“不,爹很快就会回来。爹处理完你凤飞大哥的事情就回来。霜飞,你今后要听你娘的话,不想学武咱们就不学。日后找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家,没银子没关系,爹有”莫霜飞又听糊涂了。
倪可急了,拉莫天悚一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表哥,你也别太难过了!过几天我去和皇上说说,也去巴相住,一定将阿妈当成自己的阿妈孝顺,绝不让她老人家感觉到孤单!”
莫天悚又是一愣,倒是冷静不少,轻声对莫霜飞道:“你先去歇息,让爹和你娘说几句话,好不好?”
莫霜飞点头,由丫鬟领着走了。莫天悚拉着倪可的手一起坐下来,犹豫半天才很为难地轻声道:“倪可,你要相信我,表哥在听命谷里帮了我很多,我不能看着他岳丈”说一半就说不下去,叹息一声,直接道,“我想留一封信给翩然,你能帮我拿给她吗?”
倪可非常吃惊,也很生气,用力推开莫天悚,喃喃问:“这时候你还有心思想着她?我还以为你是在为凤飞伤心,嘱咐了又嘱咐霜飞等你回来就叫你爹。天悚,你就算不为我和霜飞着想,也该为荷露和央宗着想!”
莫天悚长叹一声,站起来幽幽道:“卧薪十年磨一剑,暗夜难掩霜刃寒。而今快意纵恩仇,舞尽沧桑梦也残!倪可,你陪霜飞早些歇息吧!小同还在书房等我。”松手放开倪可,落寞地转身离去。
再一次来到书房的时候,田慧和凌辰也回来了。都在书房里等他。莫天悚看起来已经很平静,走到书桌后坐下,淡淡道:“凌辰,你和八风都去睡觉。等我忙完就上路。不管这次的事情是不是乔大锦做的,凤飞都是因为他才去的成都,我一定要他付出代价;还有牛五斤,以为请来一个尹光道就可以吓唬人吗?就算青城派所有人都加在一起又能怎样!三多堂我是要定了!我看谁敢罗嗦!”
凌辰和田慧互相看看,知道莫天悚动火了,觉得不大妥当,可谁也不敢出声,低头站着。莫天悚不悦地道:“凌辰,你还不领着八风下去吗?”
凌辰不敢再耽搁,躬身退出去,刚到门口,莫天悚忽然抛给他一个药瓶:“迎风倒。吃一点。好好睡一会儿。我失去了我最喜欢的女人,不想再失去我最忠心的部下。”
凌辰愕然,接住药瓶,眼眶顿时又红了,偷偷朝田慧看一眼,还是没敢再出声,默默退出书房。
莫天悚已经完全看不出情绪的波动,拿过书桌上何戌同选出来的文档,一份一份地交代。莫天悚平日从来不积压工作,文档并不是很多。没多长时间就说完了。然后又嘱咐一阵田慧和何戌同总策略,就让田慧和何戌同也离开了。
莫天悚自己却不想离开,犹豫良久,起身去书架上拿过一叠淡青色的谢公笺,提笔给梅翩然写信说明给曹横解毒的办法。曹横中毒日久,解毒很麻烦。莫天悚知道梅翩然和孟道元基本上都不懂医,力求详尽,把他能预见的各种情况和处理方法都写下来。写完以后就是厚厚的一沓。仔细地将信纸折好装进信封封好,封皮却不知道该如何落笔,最后叹息一声,将毛笔放下,吹熄烧了一夜的蜡烛。高声叫道:“来人啊,去请苗苗小姐过来!”
书房的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田慧。垂首轻声道:“三爷,若是留给梅姑娘的信,给我吧!我送给她。”
莫天悚又诧异又怀疑,讪讪地解释道:“我留着龙王只是为三玄岛”
田慧笑一笑:“不用解释,我懂!就像我从前始终无法忘记桃子,因此北冥始终对我有气,也对二爷有气。但是你知道吗,最近几个月我和北冥分开,我反而想通了,突然发现桃子固然很优秀,北冥也真的很不错,大度而宽容,一点也不比桃子差。和谁在一起不是过日子?我决定了,等京城的事情都安定下来,我就去和北冥团聚,给他生儿子。”
莫天悚愕然,也笑一笑,轻声道:“你还是不很懂。翩然对我的确很重要,但她没法和整个文家比。若我是姓文的,我绝对不会放弃翩然!很可惜我不是。若大哥和凤飞都还在,我也不会放弃翩然,更可惜尽管我一直在躲,但最终多半还是躲不开三玄岛、蕊须夫人和无涯子,田慧你来告诉我,我该站在哪一边才好?我留着龙王至少有七成是因为三玄岛,我必须弄清楚无涯子到底在做什么;另外三成的确是为翩然。可这里面又有一半的原因乃是翩然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我从来没告诉过你们,我一直在设法救项重出狱。就算是为大哥报仇,我也必须解决海边的倭寇,但我又知道皇上很不愿意我去解决倭寇。田慧,你懂不懂?我需要一个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的局外人。就是为项重,我怕打草惊蛇,义盛丰和汇泰到现在都还没收网。这封信除有龙王的解毒方法外,我还请玉姑和翩然联手救项重,既然你也知道了,也帮帮她们吧!”
田慧不知道说什么好,又笑一笑,接过信。
莫天悚轻叹道:“有时候我真恨自己,太理智,太计算了!真想糊涂一回!北冥的确是一个丝毫不比桃子逊色的男人,就像孟道元,丝毫也不比任何人逊色。但愿翩然也能像你,早点发现表哥的好!知道我这时候最想什么吗?我想荷露,非常想!”
田慧知道莫天悚平日不会说这些,今夜肯定是太激动了,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将莫天悚抱在怀里安慰,像一个母亲安慰受伤的孩子,但她知道这实在太不合适了,只好再笑一笑。
莫天悚回到成都已经是冬月初四。正好是冬至,天气阴沉沉的,感觉比冰天雪地的北方还要寒冷。
莫天悚虽然将莫园给了春雷,但春雷说什么也不要。迅速将原来的宅子卖掉,自己掏银子在莫园附近置一座宅院,将家眷都接了来,莫园还是给莫天悚留着的。这里的一切都没变,只到处挂着白幔,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冷。春雷没有准备棺椁,狄凤飞尚未大殓,只移床南牖下,毕竟是夭折的,未去正堂,只是在他原来的房间里,寝具一如从前。榻前供有香烛,东侧放有酒食。
莫桃比莫天悚早到一天,在狄凤飞房里坐了一整天,原本很激动的情绪差不多已平静。但他发现莫天悚居然是重孝打扮走进来,憔悴得不成样子。长辈对晚辈是不需要如此的,莫桃心里一酸,眼泪又落下来,哽咽叫道:“天悚,你回来了!”
莫天悚点点头,几步来到床前,掀开被子,俯身细看。春雷用了很多香料,天气又寒冷,遗体保存得很好,栩栩如生,口内按照古法还含有一大块珠玉,嘴唇微微有点噘。莫天缓缓悚闭上眼睛,似乎看见狄凤飞噘嘴赌气不高兴的样子,你这三叔是怎么当的?竟然把我一个人丢在成都?
春雷跟进来,轻声道:“三爷,节哀顺变!”
莫天悚道:“我没事。你先出去,别让人进来,我和桃子有事情商量。”
春雷担心地看他一眼,还是退出去。
莫天悚在床边坐下,淡淡道:“桃子,我想用族长的礼仪安葬凤飞,你看可不可以?我离京的时候让倪可帮忙去给凤飞请一个品职,总之不能委屈凤飞。还有,你能不能和冰妹商量一下,让鹰飞姓文?我已经和凌辰说过,凌辰说他原本就没想到你会把当年的话当真。”林冰雁比莫桃住得近,比莫桃到得还早。鹰飞是莫桃给儿子取的名字,既不姓莫,也不姓文,姓凌,凌辰的凌,源于十年前的一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