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动作一顿,凉凉的看着苏漓,“这么快便要将我扫地出门了?”
苏漓突然伸手,如儿时那般摸了摸苏夜的脑袋,“夜儿,活着回来。”
苏夜一巴掌便将苏漓的手拍开,嫌弃的哼道:“别抢我家娘子的特权,你当爷的脑袋是谁都能摸的么。”
嘴角勾起一丝轻笑,他随手将酒坛子一扔,饶有兴致的看着碎片飞溅,酒花四溢,轻描淡写的说:“放心,爷才没有你这么笨,把自己搞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爷还等着和依依儿孙满堂团团圆圆,天天抱着女儿在你面前得意,气死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孤家寡人呢。”
苏漓发出了一阵低笑,苏夜咻然站起,收敛了所有玩笑的表情,认真的唤道:“哥。”
苏漓抬头,就见苏夜一如儿时般清澈如琉璃的眼底溢满了前所未有的严肃与慎重,听到他一字一句的道:“我会活着回来。所以,你必须活着等我回来。”
苏漓垂放在膝盖上的左手瞬间握紧,苏夜微微垂眸,“你若是敢让我回来为你收尸,我上天入地都不会再原谅你。”
“夜儿……”苏漓的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刚想再说些什么,流风便提着两个玉兔灯笼跑了过来,“爹,小叔叔,来放灯啊。”
苏夜接过了一个灯笼,抬头望向瞳依的方向,就见她在夜色中驻足回首,眼底满是柔和的笑意,虽然易容过的五官无比的平凡,但那通身淡然的气质却依旧能牢牢的吸引住他的视线。
苏夜微微一笑,提着灯笼快步走到瞳依面前,瞳依瞥向苏漓问道:“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依依,我们明日便离开大雁。”苏夜揽着她的肩膀说道。
“明日?”瞳依有些意外,“这么快便被扫地出门了?”
“可不是。”苏夜故作哀怨的叹了口气,“他又不待见我留在宫里,自然要把我赶得越远越好。”
瞳依的眼神变得有些幽深,眼底还划过了一丝担忧,“百里澈曾暗示过我,他好像……要去做什么会累及性命的事。”
“所以,我们此行至多三年。”苏夜望着在月色下泛着银色波纹的河水,将手中的灯笼放入了水中。
“三年……”苏夜低声重复道:“不管发生什么,三年内,我们一定要了结一切回来。”
像是在回应苏夜的话一般,城东的方向突然传来了冲天的火光,中秋之夜的烧塔仪式已然开始,苏夜等人虽然并不在城东,却仍是能看到那艳红的火焰顺着高耸的祭塔直冲云霄,带着无数大雁百姓的祈愿和祝福飘向远处。
与此同时,流风将已经摆好的烟火逐一点燃,暗沉的夜色再一次被渲染的如白昼一般。瞳依在一明一暗的光亮中看向苏夜和苏漓,见他们两人皆神情肃穆,眼底都闪烁着坚韧的光芒。
瞳依轻勾嘴角,伸手,包裹住了苏夜无意中紧握在一起的双拳。
三年是么?
她说过,为了苏夜,她可以不畏霜雪披荆斩棘,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哪怕是翻天覆地,她也要为苏夜做到。
他能看出,苏漓的心中藏有一份执念,而这份执念或许关于她的姐姐暮紫依,亦或许是因为苏夜。
这两人皆与她息息相关,所以——她的至亲至爱,她要亲自来守护。
第二日早朝,苏漓依旧顶着一张苍白无力的病容举行了朝议,并且对百官宣布了一道圣旨:册封苏夜为雁国特使,于早朝后随北齐太子等人离开大雁,出使其余五国,共商对付长生殿的大事。
因长生殿一直以来都是六国共同的敌人,六国君主心中的大忌,所以苏漓此举也无可厚非,只是苏夜刚刚被封为摄政王代理朝政没多久,却又在大婚后便被派遣出使他国,众臣的心中都有些打鼓。
之前苏夜从鬼宗回来,众臣就猜测苏漓会不会加害于他,但看到苏漓对他表现出的宠纵和信任,众臣便有些摸不准苏漓心底的打算。转眼间左相被诛,雁国朝堂也被整个换洗了一番,苏漓身受重伤卧病修养,苏夜被册封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于是百官皆认为,大雁的主人即将易主,所以,皆挖空了心思想同十三王府攀上交情。
可如今……眼看着大雁即将变天,苏夜竟然被封为了特使,然后扫地出门被派往他国了?
这……虽说商讨对付长生殿之计是冠冕唐王,但苏漓这举动,明显是要把十三王爷送去给他国当质子啊!
难道,这两兄弟其实仍然是貌合神离,苏漓只是借着苏夜去铲除了左相,如今目的已经达到,所以就马上要卸磨杀驴了么。
驿馆北苑,已经撕破脸的景元睿又与白子安和祁墨坐在了一处,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两人难看的脸色。
“雁王诏令已下,我们下午便可以启程,睿太子可有和打算?”白子安觉得,一直以来在他认知里都刚愎自用脑袋空空的景元睿,越发的让他猜测不透,此时看着他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神更觉得不爽,所以便有些沉不住气的开口问道。
因为大婚之事,他们曾到御书房去兴师问罪,意图阻止苏夜和暮瞳依的大婚,将暮瞳依握在手中去对付长生殿,没想到却被苏漓和苏夜联手挡了回来。虽然苏漓说过要将苏夜封为特使遣送出大雁,但他们皆认为那是苏漓搪塞他们的借口,只是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去反驳,便只能暂时退走,并且借机观望一下长生殿会在苏夜的大婚上做出何种举动。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苏夜竟然凭一己之力便挡住了长生殿圣君,还指使百里澈以一方帕子将长生殿圣君引走。他们的计划和期待再次落空,并且也百般不解,苏夜到底拿出了什么东西,竟然让长生殿圣君露出那种渴盼的眼神,毫不思索的追着百里澈而去。
景元睿暗地里和苏夜联手,撕毁了三国同盟,所以他知道的内幕一定比自己和祁墨多一些。白子安原本并不想来找他,但是转念想到,景元睿在面对长生殿时显然也站在了苏夜的对立一方,所以,听说苏漓真的册封他为特使,并且要将他送出雁国后,便再一次踏入了景元睿居住的北苑。
景元睿看着白子安和祁墨沉郁的表情,心底顿时升出了一股浓浓的快感。
虽然出使雁国之前他与这二位达成了同盟的共识,但他也能看出,白子安其实根本就看不起他,认为他北齐皆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人。他一直故做聪明,以军师自居,妄图将他北齐当成是棋子,不动声色的利用北齐来侵占雁国,却没想到被苏夜戏甩了一通,累得西凉与南聿皆没有占到任何的便宜,还害的西凉损失了一位将军和五千精兵。
现在,他们猜不到苏漓和苏夜的打算,便只有低声下气的来这里求他,由此可见,生着一颗爱耍小聪明的脑袋根本就是无用,只有兵强马壮才是实力的象征。不然,苏夜也不会在三国中选择北齐,借助北齐的势力来达成他的目的了。
“你们可是认为,苏夜真的不计较那十年的囚禁,乖乖的顺从苏漓,安心的做一个傀儡王爷?”景元睿有些嘲讽的看着白子安道。
白子安立刻摇头,“苏漓和苏夜的城府皆深不可测,不管他们表现出的有多么亲密,但私底下必定波涛暗涌,不然苏漓也不会急着将苏夜送走。本王只是不解,苏夜为何会顺从苏漓的安排。”
被囚禁十年还能练就出那么高深的武功,白子安认为,苏夜的背后定然不会一无所有,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势力存在。苏漓现在重伤在身,脸色惨白的仿佛随时都能殡天一般。以苏夜的能力完全可以逼宫夺位,成为雁国的新君,可他为何要听话的抗旨,甘做一个侄子被苏漓遣送出国呢。
“呵呵……安王和祁郡王还是小心点好。”景元睿漫不经心的说:“苏夜可比你们想象中的有野心的多。”
白子安和祁墨相视一眼,心底同时一惊,“睿太子知道苏夜此行的目的?”
景元睿神秘的一笑,“本宫怎会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是觉得此人心思太重心机太深,不得不防罢了。”
白子安和祁墨的脸色一沉,以为景元睿是不愿透露,却听景元睿又道:“还未问过两位,苏夜既然要出使各国,那便要有个先后顺序。两位觉得十三王爷先出使哪里比较好?”
屋内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之前一直看起来同仇敌忾同心协力的白子安和祁墨,此时的表情变得无比的怪异。
此番出使大雁,他们半分好处都没有捞到,尤其是白子安。偷鸡不成蚀把米,折损了一员大将和五千精兵不说,白子音到此时仍然重伤昏迷。他正发愁该如何向西凉王交代,此时听到景元睿的提醒,顿时想到,若是苏夜先跟他回到西凉,那所有的焦点都会转移到苏夜的身上,他此行的失误和不堪便能被掩盖些许,他就还有机会挽回劣势,继续角逐太子之位。
但白子安入市打算,祁墨亦是一样。
郡王府在南聿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他急需要做些什么来转移南聿王针对郡王府的视线。将苏夜带回南聿显然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但他又知道,白子安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所以,继北齐与他们撕破脸之后,南聿和西凉的短暂和谐也保不住了么?
祁墨的眼底瞬间就溢满了冰冷的寒霜。
景元睿一脸玩味的看着白子安和祁墨之间气氛的转变,心底不停的大呼过瘾。
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
这两个爱装腔作势的男人终于藏不住自己的狐狸尾巴,在利益面前露出了本相。
啧,怪不得苏夜如此爱玩弄人心埋设陷阱,原来,看着这些表里不一的人去勾心斗角再原形毕露,是一件如此美妙的事情啊。
“本宫倒是有个提议,不知道二位是否赞同。”似乎是嫌弃白子安和祁墨之间的暗火不够猛烈,景元睿再度开口,“我北齐虽然死了一位公主,但父王向来宠爱本宫,倒也不会因此降罪于本宫。所以,本宫倒不介意苏夜先去西凉或者南聿。依本宫所见,安王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妙,不如祁郡王就大方一点,让苏夜先同安王回西凉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