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崇德二十五年,春。
十三岁的陌映之打量着铜镜之中已然成熟了许多的面孔,微微一笑。
“姑娘,您还没有打扮好啊?奴婢听说,姑奶奶的娇子已经快到家门口了。”碧鸳来报。
这位“姑奶奶”,乃是父亲的远房堂妹,听说如今在一个叫芸豆镇的地方当族长,算理一族之人。
“要说这位姑奶奶啊,可是好生神奇,奴婢之前从未听说,女子也可以做族长的。”碧鸳满目向往。
事实上,对于这位姑母,陌映之也有所耳闻,听说她年幼之时便被接到了芸豆镇,而这芸豆镇,听说乃是世间少有的女尊男卑的小镇。
按理来说,这样异于常理的地方,在陌老爷子那种读书人看来,定然是“大逆不道”之处,然而这所谓芸豆镇却是本朝太祖的故乡,故而大周一百余年以来,各地官员对芸豆镇十分礼让【避而远之】,对族长敬而远之(来者不见)。
陌映之思量半响,见这姑母,应该如何打扮?
也罢,随心所欲吧。陌映之打扮的可爱乖巧。陌映之换好衣服,便在母亲的陪同之下,前往厅堂。
陌映之施了一礼,“拜见姑母!”
“这位便是映之了吧!”陌婷说到。
姑母上下打量着陌映之,“不愧是嫂嫂的女儿,生的如此可爱漂亮。”
姑母陌婷突然问道,“映之在家,可曾读了什么书?”
陌映之看了侧目瞟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然后说到,“只是刚念了《论语》、《女则》,识得几个字而已。”
陌映之可不敢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告诉姑母,自己读过四书五经,甚至全部可以背了下来。
姑母点了点头,陌老爷子说到,“妹妹,你大老远来了,就不要说这些读书人的话了吧,内人已经张罗厨房做了一些家乡小菜,不如我们这就上席吧。”
“也好,我与映之甚是投缘,可以边吃边聊。”姑母说到。
“妹妹,我们这的规矩。女子吃饭是不能上席的。”陌老爷子语气平淡的有些漠然。
“这是什么规矩?我也是女子,难道吃饭也不能上席吗?”陌婷语气有了几分凌厉。
“你?自然不一样,你是芸豆镇的族长,天子故乡长官,位极三品大员,怎么能和黄口小儿相提并论呢?”陌老爷子握着手中纸扇说到。事实上陌老爷子口中也带着几分嘲讽。只是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陌婷怎么会听不出来呢?“原来哥哥看重我,是看着我的官位的份啊,这倒是巧了,在我们芸豆镇,女主外,男主内,这不能上桌吃饭的啊,便是那在家做饭,带孩子的男人。”
陌婷几句话便将陌老爷子呛的十分尴尬。这让陌映之忍不住万分向往,也是十分佩服起来了姑母。
陌映之连忙打个圆场,“姑母,您看重映之,映之十分欣喜,只是母亲听闻姑母喜欢吃海鲜,特地命小厨房做了些海鲜出来。”
然后陌映之显得十分无奈,“只是这些菜不合映之的口味,只怕是即便上桌吃饭,映之也十分拘束。”
一番话说完,陌老爷子的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
陌婷意味深长的打量了一番陌映之,“真是个聪明的丫头,”
然后瞟了一眼陌老爷子,“可惜了……”
其中意味可想而知,可惜陌映之是个迂腐的无用书生的女儿。
三日后,陌婷便要启程返回芸豆镇,陌府老少将其送出门外。陌映之目送着姑母上了娇子,越走越远……
这日,姐姐和姐夫回娘家探亲。
父亲和姐夫在厅堂之中开心的聊天,听说姐夫刚刚得了五品官位,大家都十分高兴。
陌映之满心欢喜,开开心心的去房中寻姐姐和母亲。路过长廊之时,陌映之听到了几个丫鬟在闲聊。
“初兰姑娘真是命好,除了咱们家姑爷,我还没有看见洛阳城中哪位达官公子没个三妻四妾的。”
“那可不是,姑爷不仅仅脾气好,还对初兰姑娘十分钟情,府上只有正妻一个,没有任何待妾。”
“只可惜他们成亲两年了,怎么初兰姑娘的肚子没有一点儿动静。”
“该不会是初兰姑娘身子不好吧?听说窦家为了抱孙子,已经连请好几位郎中为姑娘开药了。”
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虽然大姐姐还没有怀胎,但是姐夫也是难得的良人了。
陌映之忍不住想到:不知以后,自己是否也可以寻得一个这样子的良人呢?
来到母亲房间之外,陌映之便听到了大姐姐的一阵哭声。
“母亲啊,倘若不是顾忌着您和妹妹心疼我,我早就不想活了!”只听见陌初兰哭喊道。
“真是想不到,窦家公子竟然是这样的人!”母亲李氏也不经咬牙切齿。
“刚开始,他不肯与我圆房,我以为他不喜欢我,可后来我才发现,他完全不好女色,却是和不少男人有染!”陌初兰痛苦万分,“他既然不喜欢我,为何要娶我呢?”
“初兰,这就是女人的命。”李氏沉沉的一叹,“如今,最最要紧得是赶快怀个孩子,你日后也好有个靠山!”
陌映之忍不住握紧拳头,女人的命,女人的命!
“他不肯与我圆房,我哪里会有孩子?窦家以为是我身子不好,上上下下都对我指指点点。母亲,我可以与他家和离吗?”陌初兰对着母亲抱怨道。
“不可!万万不可!”李氏大惊失色,“你若是和离,让你父亲的脸面往哪里搁啊?!”
陌映之忍不住愤怒:父亲又是父亲,为什么总要以男人为重?!脸面,又是脸面!
陌映之忍不住心如刀绞,大姐姐的悲剧使得陌映之感同身受。刚想逃离,却是一回头,便撞上了一张大脸。
不知何时起,陌君之站在了陌映之的身后,算一算自从习武之事以后,二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聊过天了。没想到他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你都听见了?”陌映之红着眼睛,愣愣的看着陌君之。
陌君之揉捏自己自己的手腕。
陌映之继续说道,“母亲嫁给父亲,却是一辈子小心谨慎,大姐姐嫁给姐夫,却是日日以泪洗面。”
“女人都是这样的么?我会不会步她们的后尘?”陌映之满目鹰鹫。
“不,不会。”陌君之坚定的说到。“倘若你未来的夫婿敢欺负你,我就将你偷出他的府邸,带着你远走高飞!”
陌映之仿佛看见了一丝希望,“那……你可不可以帮帮大姐姐,让她也离开窦家?”
陌君之深深地看向里屋之中的大姐姐,眼中充满了忧愁。
“她不会走的,她与你不同。”
陌映之看着陌君之:是,大姐姐和自己不同。即便这次姻缘是个坟墓,大姐姐也会听母亲的话,心甘情愿的死在坟墓之中。
陌君之看着陌映之的背影:你……还是不懂我对你的心意……
陌映之回到房间,心中无比凄凉。
这时,碧鸳进了来。“姑娘,少爷府上的丫鬟豆豆送来两本书给姑娘,我问豆豆好端端的为何送书,她说她也不懂。说‘少爷说姑娘看到,自然就明白了。’。”
陌映之拿来一看,居然是《焚书》、《续焚书》。听说这书中宣扬了君轻民贵、男女平等的思想,但是在父亲看来则是大逆不道。
陌映之虽然很好奇书中的内容,但是一旦被父亲发现,恐怕又是一场事端。陌映之想到了母亲和姐姐,抱起书就偷偷地留下。
陌映之将书留了下来,并且美滋滋的偷偷看起来,里面的观点虽然新奇,但极大地开拓了陌映之的视野。
终于,到了母亲生产。
众人在客厅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稳婆已经进去了三个时辰了,但孩子还是没有生出来,陌映之听见母亲疼的撕心裂肺的嚎叫,但是没有一点儿办法。看来果然如郎中所说,母亲难产了……
陌映之连忙退了出去,叫住了碧鸳,“快!去找李郎中!”
“可是奴婢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奴婢怕……”碧鸳瞬间害怕了起来。
“那就随便叫上一个小厮和你一起去!去晚了,母亲就没命了!”陌映之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碧鸳急匆匆的退下了,三炷香之后……
李郎中匆匆忙忙的赶到。
陌映之连忙打了一个稽首,“郎中,母亲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老朽自当全力而为!”李郎中连忙说道。
说罢,郎中就要进去,一道声音传来,“等等!你是何人?!”
原来是陌老爷子,只见陌老爷子一声历喝,拦住了郎中。
“老朽乃是柏芝堂的郎中,特来为夫人医治、接生。”李郎中面色不满的看着陌老爷子。
陌老爷子听罢,大喝道,“放肆!”
陌老爷子冷呵,“男女授受不亲!你若是敢入内堂,休怪本官不客气!”
李郎中再有不满,也不敢多说,民不与官斗,“大人,医者父母心,老朽并没有龌龊的心思,那里面稳婆医术有限,倘若不让老朽及时进去,恐怕夫人有性命之忧啊!”
然后李郎中续而说到,“更何况,老朽在长安为几位命妇接生过,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去长安打听一番,老朽并不是那登徒浪子!”
“你不必再说了!我不管那些长安的官宦是如何折腾的,我们陌家可不丢这个脸!”陌老爷子厉声喝道。
陌映之眉毛一提,目中鹰鹫一闪而过,“父亲,您就让郎中进去吧!母亲已经疼了三个时辰了,再不进去,母亲恐怕性命不保啊!”
“住口!你私自请郎中,成何体统!陌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陌老爷子那叫一个怒火冲天。
“让他进去!”人未至,声先来,陌君之从外面走了进来。“人命关天!爹爹你何必纠结这些破旧的繁文缛节?!”
陌老爷子手中紧紧地握着纸扇,“你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圣人云!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你的圣贤书都读到了哪里去了!”
陌君之冷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揉捏着手腕,“爹爹,今日郎中一定要进内堂!我就站在此处,谁敢拦着,休怪我拳脚无眼!”
陌老爷子一把将纸扇扔下,“反了!都反了!”
这时,鸣柳含着泪水,从内堂跑了出来。“老爷,公子,姑娘,你们的争吵,夫人都听见了。”
然后泪流满面,“她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郎中若是进去,她立刻咬舌自尽!”
“母亲……为何……为何如此……”陌映之泪流满面。
又过了三个时辰。忽然,内堂传来鸣柳的大声痛哭。“夫人……夫人啊!”
陌映之心里“咯噔”一声。“母亲……莫非是……”
陌老爷子紧紧地闭着双眼,泪流满面,“命啊!”
这时,只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嚎叫,“姐姐啊!”
花枝招展的刘姨娘噙着泪进了来。“姐姐啊!您怎么就这么去了!”
“娘亲,你来做什么?!”陌君之没好气的说到。
“你大娘去了,我不得伤心一番,过来凭吊吗?”刘姨娘说的那叫一本正经,然后就飘了,“老爷,映之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们要节哀啊!快让人给夫人把衣服穿上,过会子就不好穿了!”“滚!滚出去!”陌老爷子指着刘姨娘的头就吼道。
刘姨娘一愣,她万万没想到,陌老爷子居然会为夫人,如此凶她,只得悻悻退下。
新支起的灵堂,迎接着吊唁的宾客。
夜半时分,陌映之一言不发,来到临前更换祭品。
“姑娘,夫人走了一整日了,您也一整日滴水未进,奴婢熬了一些粥,您趁热喝了吧。”碧鸳捧着一碗粥说到。
“碧鸳……你说……娘亲为什么会死?”陌映之愣愣的,“她为何明知道可能难产,也硬要生下这个孩子?”
陌映之心中不解万分,困惑在身,“她为何宁愿活活痛死,也不愿让郎中进内堂?”
“姑娘……”碧鸳不知道怎么说,也不懂怎么说。
“当真风险来临,女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陌映之苦笑,又是嘲讽。
几日之后,陌映之披麻戴孝,和丧事队伍,将李氏送入祖坟。
一路上,陌映之哭的撕心裂肺,几度昏厥。
然而,由于李氏没有儿子,作为唯一未出阁的女儿,陌映之连捧灵位的资格都没有。
陌君之捧着李氏的灵位,而陌映之只能在送葬队伍之中,默默地跟着。
这是陌映之有生以来第一次出陌府,却是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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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陌映之和刘姨娘,陌君之一同,送别陌老爷子前往长安任职。
陌老爷子一直认为自己怀才不遇,求了半辈子的实差,今日终于得愿以偿了,于是他很高兴的打点行囊,准备赴任。
“艺裳,我走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照料了。”陌老爷子笑呵呵的对着刘姨娘说到。
“老爷您放心吧!我定会把家给您看好,等着您过年回来的!”刘姨娘笑脸盈盈的,“另外,老爷,君之年岁已长,是时候给他寻门亲事了,您此次前往长安,别忘了留意。”
若是平时,陌老爷子肯定冷哼道:这还要你说?!
如今陌老爷子只是说到,“那是自然。”
刘姨娘一心指望着给陌君之攀门好亲事,那长安乃是大周国都,龙腾虎跃之地,自然不缺名门权贵之女。陌老爷子走了之后,陌君之就当场不高兴了。
“娘亲,我说过无数次了!我不要您指定的那些名门之女,男儿志在四方,岂可过早成家立业!”
刘姨娘不满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你爹你娘还要等着你七老八十了,再抱孙子啊!”然后又说到,“你瞒得了你爹,可瞒不住我,说什么“志在四方”,明明就是为了那个‘陌染’。”
“但是君之,你爹乃是三品大员,那个陌染小门小户,如何做的了你的妻子?将来收个房,纳个妾算了。”
“娘,你说什么呢!我答应陌染,这辈子非她不娶的!”陌君之忍不住喝道,顿时引人注目。
“有什么事,跟我回屋说,别在这儿让人笑话!”刘姨娘说罢,瞥了一眼陌映之。
陌映之看着二人离开,轻轻地叹了一声,也回房去了。
几日后,碧鸳怒气冲冲的进了来。
陌映之疑惑,“怎么了?又和谁吵架了?”
“若只是吵架,那还好了,如今人家明目张胆的骑到了姑娘你的头上,奴婢能不气吗!”碧鸳忍不住抱怨道。
“到底怎么了?”陌映之疑惑。
“今儿我去领这个月的月钱,从前夫人在的时候,姑娘你一个季度十两银子,如今姨娘管事了,姑娘你一个季度只有七两了。”碧鸳如实说到。
“七两?”陌映之微微一愣,“父亲刚走,刘姨娘就克扣我的月钱?”
“是啊,自从姨娘管事后,她房中的丫鬟潇潇恨不能用鼻孔看人呢!”碧鸳怒目圆瞪,倒是可爱。“她说,这几个月用钱的地儿多,老爷赴任上下打点都要钱,过了年君之哥儿下聘礼要钱,所以就减省了姑娘的月钱,可这再怎么省,也不能省到姑娘头上啊,分明就是欺负姑娘没有靠山罢了。”
陌映之垂下眼,心中无限悲苦,李氏走后,最可怜的也就是陌映之了,无依无靠,任人宰割。
这时,杂货房的周玉佳来了,“姑娘,奴婢有件事,要告诉你。”
“姐姐请坐,有什么事慢慢讲。”陌映之连忙招呼周玉佳坐下。
“不了,府上人多眼杂,我这也是偷偷摸摸跑出来和姑娘讲几句话。”周玉佳说到,“我们那口子看管府上内库,前儿个姨娘进了库房,说姑娘的嫁妆实在是太厚重了,命人挪出去了不少,说是给君之哥儿下聘礼用。”
“欺人太甚!”碧鸳忍不住跳脚。
“她就不怕父亲回来,找她对质吗?”陌映之不敢相信。
“老爷回来,最早也是过年前后,更何况自姨娘管事以后,府上下人就来了番大换血,大量小厮、丫鬟都换成了她的心腹,即使姑娘被欺负,恐怕也没人敢告诉老爷,奴婢知道姑娘人好,这才冒险来告诉姑娘的。”周玉佳说到。
“多谢姐姐了!”陌映之说到,说罢连忙赏了十两银子。
周玉佳的走后,碧鸳忍不住问道,“姑娘,咱们的日子已经如此拮据了,您还赏这么多钱啊。”
“碧鸳,人家周姐姐通风报信的事,若是被刘姨娘知道,她们一家都会被撵出府的,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帮咱们,也不求什么,但咱们不能吝惜这点银子。”陌映之解释道。
“可如今该怎么办?往后姑娘捉襟见肘不说,克扣嫁妆可是大事!”碧鸳连忙说道。
陌映之心下一沉,是了,倘若将来嫁妆分量不够,嫁到夫家不仅仅被人瞧不起,而且日后万一有用钱的地方,也难以解一时之困。
陌映之想了想,对着碧鸳说道,“碧鸳,你偷偷查看一番,外面那些小厮,你可都认识?”
碧鸳听了吩咐,连忙出去了。半响碧鸳回来,“姑娘,果然如周姐姐所说,外面那些小厮全换成了生人,以往与我有些交情,肯为我送家书出去的,都不见了。”
陌映之顿时有些明了:这就是了,如今府上的下人都是刘姨娘的心腹,倘若现在写信给父亲,恐怕也送不出去了。
现在在这府上,唯一能为陌映之做主的,就是那个又敬又怕打的父亲,可是眼下联系不到他,唯一的办法,就是等陌老爷子回来,为陌映之做主,毕竟嫁妆关系着陌府的颜面,他不会不管。
陌映之也明白这一点,可是有想到:父亲说自己最早也是过年回来,然而许多在外的官员往往过年前后公务堆积成山,根本无暇抽身!父亲何时能够回来,根本就是个未知数,而家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刘姨娘胡作非为……这样不行!绝对不行!
陌映之目中发狠,“碧鸳,你说,父亲如何才能提前回来?”
碧鸳想了想说道,“依碧鸳看啊,老爷千辛万苦才得到个实差,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会提前回家。”
然后有为陌映之打抱不平的说到,“除非他那宝贝儿子出事,比如说失踪啦,逃跑啦、杀人啦、放火啦,老爷一定回来。”
陌映之猛然一惊:是了,如果要父亲快马加鞭赶回洛阳,突破口就在哥哥身上!但是……即使往日里哥哥最疼自己,他若是知道父亲回来,会调查嫁妆克扣一事,威胁到他最亲的母亲,一定不会答应!
陌映之目光鹰鹫,轻轻地抚了抚脸颊,“碧鸳,你刚刚说什么?”
“奴婢说,‘公子出事,老爷肯定回来。’啊。”碧鸳说道。
陌映之勾起嘴角,“不是这句,前几句说的是什么?”
“奴婢说,若是让老爷回来,除非公子,失踪、逃跑、杀人、放火……”碧鸳说着说着猛然一惊。
却是被陌映之打断了,“是了,就是这样!”
碧鸳不敢相信的看着陌映之,“姑娘,您莫不是……要让公子出事吧?”
“当然不会让哥哥出大事,但是……”陌映之指尖一钩,碧鸳附耳上来。
“你可知道,民间有个姑娘叫‘陌染’的?”陌映之轻声说道。
“陌染?”碧鸳仔细想了想,摇摇头,“奴婢不认识,不过这个名字,好生耳熟,好像是在哪儿听过。”
陌映之皱了皱眉:看来这个陌染还挺有名?
半个月后,不少小厮都发了笔小财。
周玉,“兄弟,最近过得不错啊!”
王五,“马马虎虎吧。”
“不过,我倒是听说,府上可是有不少人,这几日纷纷捡到了金子,有这回事吗?”周玉说。
“嘘!小声点!”王五连忙捂住了周玉的嘴。
“这么说是真的了?”周玉说到。
“也不知道是谁,把首饰丢的满院子都是,反正这几日也没人寻,我们就拿出去当了。”王五说到。
“这么邪乎?不会有诈吧?”周玉忍不住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们当了,也没见有人来寻。”王五说到。
邀月阁
“姑娘,夫人留下来的遗物,差不多都快被你丢完了,那些都十分珍贵,在洛阳城里恐怕也没有几件。”碧鸳忍不住提醒这个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的陌映之。
“放心,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些东西,早晚都会回来。”陌映之说着,也便放下了手上的活。
“碧鸳,把周玉叫进来吧。”
碧鸳领命下去了,过了一会周玉便进来了。
“周大哥最近好忙,好久都见不到你了。”陌映之一面说着,一面请周玉上座。
周玉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哪里敢坐自家小姐推来的椅子。“倒也不算忙,混口饭吃,混口饭吃罢了。”
“周大哥,映之有几个事,想问问你。”陌映之客客气气的说到。
“姑娘是主子,我们都是奴仆,您有什么话,直接吩咐便是了。”周玉连忙说道。
“您可知道,那些民间女子之中,有没有一个叫‘陌染’的?”陌映之问道。
周玉忍不住“噗呲”一笑,然后连忙捂住了嘴。“姑娘好端端的,怎的问起这样的人来?”
“怎么?周大哥知道她?”陌映之忍不住问道。
“那陌染,乃是城中醉香楼的女子,才艳双绝,洛阳城中没哪个男人不知道她。”周玉说到。
陌映之一惊:原来哥哥喜欢的陌染,不只是并非大家闺秀,甚至不是良家妇女。刘姨娘定然不知道!依照刘姨娘那个火爆脾气,倘若知道陌染的真实身份,一定火急火燎的为哥哥定下婚事,哪能容得哥哥如此逍遥?!
“多谢周大哥了!”陌映之连忙说道。然后赏了五两银子,也当算是封口费了,周玉再三推脱,陌映之还是将银子交给他。“您就拿着吧,映之在府上无依无靠,以后还要多靠哥哥姐姐帮忙呢。”
周玉拿着银子,赶紧离开了。
碧鸳看周玉走了,也便走了进来,“难怪陌染这个名字我听着熟悉,或许就是从前听哪几个小厮聊天时,提起过这人。”
“碧鸳,那刘姨娘一心要攀个高枝,娶个名门回来,倘若是让刘姨娘,或者那些想要嫁女儿的名门望族知道,哥哥与一个青楼女子交好,他们会怎么做?”陌映之笑着问道。
“刘姨娘肯定会拆散他们,甚至会喊老爷回来。”碧鸳到这儿,恍然大悟。“姑娘是要把他二人的奸情捅出去,让刘姨娘召老爷回来,从而查嫁妆削弱一事吗?”
“不,不是。”陌映之垂下脸颊,思量道,“刘姨娘,那是何等精明,她怎会将此事告诉老爷?”
然后一阵讽刺,“她哪里不怕老爷怪她管教不力!她可是想做正房的人。”
“所以……姑娘要怎么做?”碧鸳一阵迟疑。
陌映之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是夜。小花园之内,陌君之借酒消愁,一杯又一杯。
陌映之端了一碗醒酒汤,走了过去。
“是你啊!”陌君之看着陌映之说到。
“哥哥,借酒消愁愁更愁。担心喝酒伤身。”陌映之一副心疼的模样说到,“哥哥如此悲伤,想必是为了陌染吧?”
陌君之看着陌映之,愣住了,“你都知道了?”
陌映之点了点头,陌君之抱怨道,“映之,你说!何为……为何我的婚姻大事!一定要由父母做主?”陌君之突然之间无比深情,“陌染虽然出身卑微,但是我们真心相爱,这辈子我已经答应非她不娶,为何要强塞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陌映之眼中喜色一闪而过,“哥哥,或许,姨娘是担心陌染姑娘嫁进来,会被其他世家耻笑吧。”
“耻笑?”陌君之苦笑,“陌府上上下下所有人,一辈子都为了一个面子活着,把外人的意见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说着,陌君之将手中之酒,一饮而尽。
是以,是以,也正是如此,李氏才会活活痛死,也不愿意郎中入产房……
“哥哥,你会娶王尚书的女儿么?”陌映之看着陌君之说到。
“不会。”陌君之斩钉截铁地说,“倘若母亲逼我,我就离开陌府,与陌染私奔!”
“那,哥哥已经决定了吗?”陌映之急了,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事实上,她就是急了。她的计划就差这么一点点儿,所以她急了。陌君之定定的看着陌映之,显然是愣住了,愣了半响,“私奔”二字,本是一句酒后玩笑之话,但是他看着陌映之如此的认真,自己也开始思忖私奔一事了。
陌映之看着有戏,便将醒酒汤推到了他的面前。“哥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映之,如今摆在我面前,只有私奔一条路了,你要帮我!”陌君之看着陌映之说到。
“你需要我做什么?”陌映之看着陌君之问道。
“母亲克扣了我的月钱,就是避免我再去醉香楼寻陌染,如今我想逃离这里,却是连跑路费都凑不齐,你可以借我五十两银子吗?”陌君之没有推脱,直接开门见山的说到。
五十两可不是小数目,就算是自己每个月都省着不用,也要留半年,可是陌映之二话没说就去拿了,舍不得儿子,套不着狼!
是夜,陌映之坐在邀月阁之中,穿针引线。碧鸳打外面进来。“姑娘,公子倘若同陌染姑娘私奔了,那一方面成全了私情,另一方面,老爷也会很快回来,到时候就可以帮你查一查嫁妆之事了。”
“只不过,倒霉的就是姨娘而已,不过她活该!谁叫她包藏祸心呢!”碧鸳终于说完。
陌映之看着手中女红,“但愿哥哥与我,都能得偿所愿。”
“只是……”碧鸳想到了什么,“姑娘,您确定,陌染会愿意跟着公子走吗?”
陌映之一惊,女红从手中滑落,是了,从前的计划之中,陌映之认为只要是说服了陌君之,他们二人就可以开开心心的离开洛阳。但是陌染乃是青楼女子,醉香楼迎来送往,虚情假意,谁知道陌染对哥哥到底是真的两情相悦,还是逢场作戏呢?
陌映之思绪万分,忽然有人敲响了陌映之的窗子。
碧鸳大惊失色,“姑娘!外面……外面有人!”
“映之,是我……”
陌映之听到了陌君之的声音。
陌映之走到了窗子边,打开了窗子,陌君之跳了进来,泪痕未干。
陌映之心下一沉:果然,到底陌染是不愿跟他走的。
看到陌君之没有成功离开,陌映之心中“咯噔”一声。“哥哥,虽说陌染不愿意与你离开,你还是应该离开洛阳啊。”
“我知道,我此次前来,就是来向你辞行的。”陌君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说道,“倘若从正门进来,恐人多眼杂。”
陌君之继续说道,“我想明白了,无论陌染是否愿意与我一起走,这个家都是我的禁锢!”
然后说出了自己所想,“我留下,只能按照母亲的安排,娶了妻子,按照父亲的安排,入朝为官,最后活成父亲的样子,为了自己的官位、颜面耗尽一家人的幸福!”
然后语气坚定,“映之,外面的世界变了,《焚书》的观点传遍大江南北,就连长安城里,平阳公主都开府参政,我们不可以像父亲一样,固步自封!”
“哥哥……”陌映之突然心中一痛。
“我身上银子不够,否则我一定带你离开,映之,你等着我,不出三年,我一定回来接你,一起离开这个家!”陌君之轻轻地捧住陌映之的脸颊,陌映之看着陌君之那坚定的面孔,狠狠地点了点头。
次日……
全家人如同疯了一样,到处寻找失去踪迹的陌君之。
十日之后,陌老爷子快马加鞭的赶回洛阳。一进门,就甩给刘姨娘一个耳光。
刘姨娘又惊又怕,“老爷,您这是……”
陌老爷子愤怒的说到,“我在长安都听说了!君之和青楼女子厮混,如今还离家出走了,你究竟是怎么管着你的儿子的!”
“老爷,我也不知道啊,谁知道这孩子怎么好端端的就跑了?”刘姨娘不服气的说到。
“什么也别说了,既然陌染没有走,快让人把她给我叫过来!”
明德斋。
陌染进了门来。“大人找我,为的是贵公子吧?!”
“你既然知道,我就不绕圈子了,告诉本官他在何处,否则,本官恐怕要拉你去见洛阳令。”陌老爷子毫不客气的说到。
陌染也不怕事,冷冷一笑,“大人,该说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们了,倘若我知道贵公子的下落,恐怕我也已经不在洛阳了!”
顿了顿,“见官?我是不怕的,相信洛阳令不会与大人官官相护,欺负我一个弱质女流。”
“他是因你而离家出走的,你现在跟本官说不知道他去向何处?你把本官当三岁孩童吗?”陌老爷子黑脸通红。
“大人,您说错了。”陌染抬起头来,直盯陌老爷子的双目。“公子离家出走,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你,因整个陌府!”
陌老爷子紧皱眉头,抬手指着陌染,却愣住了。“你这耳环,是君之给你的?”
陌染摇头,“当然不是,整个洛阳城中多是王公贵族,其他恩客也有的是银子,为我买首饰。”
“不对!这耳环是我亡故夫人所用首饰,全天下仅此一副,若非君之给你,你怎会拥有!”陌老爷子怒火冲天。
“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欲加之罪么!”陌染可不管那么多,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要是别人动她,她也不是好惹的。
这时,忽然进来一个小厮,对陌老爷子耳语几句,陌老爷子瞬间十分震惊。
厅堂之中,周员外与陌老爷子相互寒暄一会,便双双落座。
“陌兄啊,您这刚刚回来,按理来说我不当登门打扰,但是眼下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啊!”周员外说到。
“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了,有什么事,贤弟直说便可。”陌老爷子说到。
“在你不在的日子了,府上可有失窃?”周员外问道。
陌老爷子一愣,“不曾听说有过失窃。”
“这就怪了,我们周记旗下的当铺,接二连三出现了许多贵重的首饰,当首饰的人,往往都是贫寒打扮,而且一当就是死当,我觉得十分蹊跷,便让内人查看过这些首饰,内人说,曾经在陌兄的亡故夫人那里,见过那些首饰。”周员外说完。
陌老爷子便皱了眉头:看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家中果然失窃了。
顿时想起方才在明德斋之中,陌染头上的首饰,恐怕也是从陌府之中盗走之物。
是夜,陌府一面搜寻陌君之,一面彻查府中被盗财物。
厅堂之上,刘姨娘跪倒在地,哭的和泪人一般。“老爷,妾身真的不知为何府上东西会被盗窃!”
“好,很好。”陌老爷子气急而笑,“你既然不知府中财物被盗,映之嫁妆克扣一事,总与你有关吧!你如此吝啬,如何管家!”
然后指着刘姨娘的头上就是吼道,“你以为映之的嫁妆只是嫁妆吗?那是我陌府的脸面!”
陌老爷子什么都不好,就是好脸面。假如有件衣裳要黄金万两,但是能给陌府挣不少脸面,陌老爷子都会咬紧牙关给家人买上,以争取些毫无作用的脸面。“嫁妆单子都给苍家送过去了,到时候清点不够,你让人家怎么看我陌松!”
越说越气,陌老爷子直接辱骂起来了刘姨娘,“你是个什么东西!我陌府的儿女,竞都让你毁了!早知道你如此不堪,就不该让你管家!”
刘姨娘哭喊着,“老爷,我是鬼迷心窍,但是也是为了君之着想啊!”
“你好意思说你是为了君之着想!你儿子呢?你儿子呢?!君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非要趴了你的皮。”
陌映之站在院子中,听着老远之处传来父亲的呵斥声,从前想象之中寻回嫁妆的愉悦,竞一瞬间被一种深深地恐惧所代替。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陌老爷子如何宠爱刘姨娘,如何善待刘姨娘,然而,说到底,陌老爷子只是把她当做一个玩具,一个繁衍后代的工具罢了。
高兴的时候把她宠上天,但稍有失误,便万劫不复、猪狗不如。陌映之愣愣的听着自己父亲的声音,全身僵硬。
“姑娘,外面冷,进屋去吧。”碧鸳说道。
“碧鸳,这就是女人啊。”陌映之眼中鹰鹫深刻,仿佛深入骨髓。平淡而又丧心病狂的说到。
“啊?姑娘说什么?”碧鸳一瞬间被陌映之那鹰鹫的眼神吓到了,完全不知道陌映之说了什么。
陌映之深深地一个叹气。
一月后,当初那些捡拾财物,归为己有的小厮被统统撵出府去,而那些首饰,也都回到了陌映之这里。
但是陌君之依旧下落不明,不知去向。
而朝廷之上,皇上借题发挥,认为陌老爷子连自家都管理不当,免去了陌老爷子的官职,让陌老爷子重新做了“洛阳司马”,彻彻底底的闲置在家。
很快,陌映之到了及茾之年。行过茾礼之后,陌映之有了自己的字——云修。
而陌映之未来的夫家,苍家过来提亲,赋闲在家,郁郁寡欢的陌老爷子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开开心心的亲自为陌映之安排婚事。
这日姐姐陌初兰回娘家来看陌映之。陌映之看着外面那一团喜气,忙里忙外的下人,心中总有几分怅然。
“姐姐,你说那苍皓,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陌映之忍不住问道。
“苍皓,我听说生的一表人才,不仅仅门庭显赫,还颇有才华,说起来,这婚事,还是当年娘亲与父亲定下的。”说到这里陌初兰叹了一口气。“若是……娘亲能看到你出嫁,就太好了。”
陌映之看着自己的大姐,事到如今,她依旧没有一儿半女,依旧过着外人看似无比幸福,实则苦不言堪的婚姻。“姐姐,倘若婚姻不幸,映之可以和离吗?或者离开夫家,就像哥哥当初不愿意娶妻一样。”
“说什么傻话,婚姻再不幸,那也是一个女人的命运,他们男人可以说走就走,我们女人离开了家庭,又能去哪里?”陌初兰说到。
陌映之默然,想起来了那日哥哥陌君之的话。“那,你可不可以帮帮大姐姐,让她也离开窦家?”
“她不会走的,她与你不同。”陌君之。
陌映之无言以对:是了,长姐的确是于自己不同的,她更像母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傍晚时分,陌映之将长姐送了出来。
“映之,不用送了,等你大婚那日,我还会去看你的。”陌初兰含着笑,上了轿子。
而陌映之像着曾经一样,只能站在家门口,目送轿子渐行渐远……
夜晚,陌映之独坐窗前,黯然神伤。
忽然之间,传来一阵敲窗声。陌映之打开窗子,只见陌君之窜了进来。
陌映之又惊又喜,不禁喜极而泣。“哥哥,你到底去哪儿了?你说过三年后要来接我,可是映之等不到三年了……”
陌君之微微一笑,向着陌映之伸出了手……
陌映之抹了一把冷水,抬起手,慢慢的向着他靠近……
忽然陌君之缩回了手,并狠狠地推了陌映之一把……
“姑娘!快醒醒!大姑娘出事了!”碧鸳的声音传来。
陌映之猛然惊醒,揉揉眼睛,窗前什么也没有,原来方才只是一场梦……
“大姑娘身边的蒹葭刚刚跑回来,说是大姑娘遇到了采花贼,已经……已经……”碧鸳说着哭了起来。
“已经怎么了?你快说啊!”陌映之心急如焚。
“人还活着,已经被送回窦家了……”碧鸳说道。
陌映之心神不定,再难入睡,决定明日就央求父亲,亲自去窦家看望长姐。
艰难的度过一夜,第二日,陌映之梳洗整齐,揣摩着见父亲之后的言辞。如果跟父亲说劝慰长姐,父亲定然不会同意,既然如此……
陌映之来到了明德斋,发现了几个面生的小厮正与父亲交谈,父亲潸然泪下。
“父亲,这是怎么了?”陌映之连忙问道。
“你姐姐,今日早晨,投缳自尽了!”陌老爷子说到。
消息如同惊雷一般,陌映之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陌映之一个踉跄,向后倒去,幸而有着碧鸳扶住了自己。
陌映之与陌老爷子一同来到了窦家,站在了长姐的灵堂之上。窦家只有姐夫一人在主持葬礼,而长姐的公婆,均没有出面。前来吊唁之人神情肃穆,交谈甚少。
陌映之见到棺材,泪如雨下,紧走几步盈盈跪下,可却是被陌老爷子一把拦住了,“远远看几眼便罢了,千万别过去。”
陌映之愣住了,“为何?”
“你姐姐怎么死的,洛阳城之中人尽皆知,你的婚期将近,千万不能被此事影响!”陌老爷子低声说道。
陌映之呆若木鸡,仿佛明白了什么。‘长姐被采花贼玷污了,妇节不存,即便死去,也依旧如同犯了滔天大罪,颜面尽失,倘若长姐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恐怕父亲都耻于出现在这里。’
陌老爷子很快便于一些同僚交谈了起来,说着不疼不痒的话,陌映之呆呆地望着那灵柩:那里面躺着的是我的姐姐,她昨天还同我说,‘过几日你出嫁,回去看你,’却……
陌映之却没有想到,今日,自己倒先来看望自己的长姐了……
突然,碧鸳见四下无人,轻轻地扯了扯陌映之的衣袖。“姑娘,大姑娘身边的蒹葭说,有要事要告诉姑娘。”
“要事?”陌映之心中疑惑不已。
碧鸳说道,“是,现在蒹葭就在大姑娘生前的房中整理遗物,她不方便出来,问姑娘可否过去一趟?”
陌映之扭头看向父亲,他的注意力完全没有在自己的身上。窦家内堂陌映之可是从未进去过,而内堂中也有不少男子,倘若此时进去,若是被窦家人看到,恐怕颜面尽失,但蒹葭的意思,仿佛按时长姐的死另有隐情……
陌映之目光一闪,便下定决心去做了,偷偷摸摸的来到了窦家内部,长廊中的一个房间之内,一个富贵老妇人正和人聊着天。“真是没脸见人了,倘若我这儿媳妇不死,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
一面说着,老妇人一面试着眼泪。这时,一位周身富贵,举止得体的女子立在一旁。“母亲别难过了,嫂嫂自尽,都是命里安排的。”
陌映之不敢在继续偷听下去,继续向前前进,凭借之前蒹葭的叙述,摸到了长姐的房间。一进去,蒹葭正留着眼泪,整理着东西。“蒹葭,这到底怎么回事?”
陌映之满目鹰鹫,厉声问道。
却是看蒹葭一见到了自己,噗通一声跪倒。“二姑娘,您可来了!昨儿个路上遇了采花贼,我们夫人回来便一直哭,但原本并不想死。”
“夜半时分,陌府派人送了一封老爷来的信,说是给夫人的,夫人看了就让我们都出去,奴婢听里面半响没声,一进去,发现夫人已经去了……”说着,蒹葭抹了一把泪水,将信递给了陌映之。“奴婢不识字,姑娘且看看,老爷信上写了什么。”
陌映之托起陌老爷子的信,只见上面只有四个字——勿辱家门。
看到书信,陌映之顿时觉得五雷轰顶。
陌映之心中一字一顿:勿……辱……家……门,父亲是在逼着长姐寻死!
陌映之颤颤巍巍的看着这封催命信,心如刀割。那白色的信纸仿佛都被鲜血染红!
想到刚刚,“真是没脸见人了,倘若我这儿媳妇不死,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
陌映之忽然明白,自打长姐失去贞洁的那一刻起,她们……一个个都盼着姐姐死,等着姐姐死!
这时,靠陌老爷子的一封书信,非常和时宜地为长姐指了一条“明路”,于是乎,窦家的颜面保住了,长姐“贞洁烈妇”的名声也保住了。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啊!
有那么一刻,陌映之眼前漆黑一片,险些昏厥。
心中忍不住呐喊:这就是婚姻吗?这就是婚姻吗?而自己,也即将嫁作人妇……
陌映之狠狠地握紧了手上的书信。